屏风半开,司昭跪坐在画架子前,松烟墨在宣纸上晕开画中人的云鬓,这得晕染十几次,她凝神仔细地填涂。
洪丽娟站在身后,瞧画像,撇嘴。
司昭给她娘画的像,娘很满意。她也想要画一幅,娘却不让,说正经的官家小姐画什么像?又说只有楼里的那些姑娘才叫人画了像,挂在房里任人观看。她们这样的人家,画诰命像,那才端庄得体,符合身份。
可宋春凤却画了,且画得很鲜活,她看着比娘那幅画得生动许多,这衣裳,这摆设,都很灵动。宋春凤五分的美,生生叫她画出了七分,旁人画像,只会画得比本人难看几分,可司昭的画像却是相反,就像娘,那画像看着比本人可年轻了好几岁呢。
宋春凤得意地说,她娘也这样说,可是,她画好了,挂在自己闺房里,自己看,又不拿到外头去。且画师又是女子,请进家里来画她娘就随她了。
洪丽娟就嘟起了嘴,说她回去就这样同她娘说,就说宋春凤都画了,她为何不能画?
她一扭身子,回到椅子上,随手拿竹签子叉了一块梨子放进嘴里,白瓷盘里盛着切开的梨片。
这已经是宋春凤叫人送上来的第三盘梨片了。她是嚼了一肚子的梨水,这会说话都是梨汁味。宋御史家,这每年的水果都一个模式,秋冬梨,夏季就是西瓜,吃不完的梨和西瓜。宋家的庄子盛产梨子和西瓜,刘安荷说宋家的地窖里秋冬堆得是梨,夏天堆的是西瓜,个个赛石鼓。
“你这扇子好看。”
宋春凤指着她搁手边的扇子。
“苏州织造上月进的新样子,这缂丝比往年的轻透三分。”洪丽娟得意,轻摇团扇,上头绣的孔雀尾在流转间泛起丝丝虹彩。
宋春凤羡慕地端详她的团扇:“这个得多少银钱一尺?”
“二两银差不多吧。单色暗花缂丝三钱银,片金缂丝,五两。最贵的是孔雀羽缂丝,要十五两,据说是要取活鸟的羽毛呢。”
宋春凤惊叹出声,一旁的刘安荷也是一脸艳羡,仔细擦拭手里的梨汁。
这价格,着实有些惊人。洪丽娟自然也不是自家买的,她说她舅舅送来一匹,给她娘和她做一件褙子。这把团扇也是舅舅给她带来的。
刘安荷目光飘移。之前父亲尚在的时候,她尚且能同洪丽娟一同谈论那些新到的衣裳饰,现在只能是听听了。
金甲卫虽是四品官,却油水丰厚。洪丽娟虽然每次都说她的那些好东西是她舅舅,姨娘等人送的,但她知道,那就是旁人送她家的,她为避嫌,每回都说是她娘花了大价钱,狠心买下的。可娘说,洪丽娟的这些好东西都是冲着她爹洪放去的。娘说洪放的官如今是越做越顺溜了。自然,她也不会说穿,洪丽娟与她交往甚好,她自然不会揭穿她。
京城里的这些官宦,谁家没有个生财的钱路?单靠俸禄,哪里够支付一家子大小的开支。也就宋家,御史做得真真是清水一般,幸亏有宋春凤娘的陪嫁庄子贴补家计。
刘安荷的目光顿在一旁画工面前的石绿颜料碟里,目光迷茫,自己未来怎么样,真真是一片未知。爹爹在世时,说媒的人不少,但爹娘都不满意,总想着给自己挑个更好的,爹爹说,十三司综评后,年后转左侍郎,到时议亲会更好些。爹娘就她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能嫁得更好。没想到,竟出了这桩横祸,爹死后,家里门庭迅凋落,哪里还有什么好人家再上门来说亲?
娘无奈,叫自己寄居在姨妈家里,能多一份机会,可姨妈家自己也有嫡亲的女儿四个,真有什么好的,又哪里会轮到自己头上来?
“你这眉画得好看。”
她扯开话题。
“这是波斯来的黛块,遇水便化开烟青雾色。”洪丽娟按一按鬓边得意。
“果真比石黛润泽!”宋春凤也歪头,细细端详,洪丽娟的眉如烟雨浸染的春山,眉梢缀着星点银粉随光影流转,衬得她额角愈雪白。
“表妹,我记得之前你有一管螺子黛,好像也是这样的成色?”
宋春凤问刘安荷,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