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语调,那麽冷静,仿佛看不懂他,不知道他的意思。又仿佛看透了他,明透了他只是一时感伤,故意撩拨,因此不上他的档。
林在云不吭声,往後面退了几步,耸耸肩,示意自己不挡光。
明明蹲着的是刑明焕,气势低了一筹的反而是他。刑明焕仍旧静静看着他,忽然问:“你在表现给谁看?”
“什麽?”林在云道。
“要躲着不见面的是你,”刑明焕说话间,仍像审讯一样语调清晰冷漠,不容他一丝逃避,“坚持分手的是你,要装陌生人的是你。林在云,你现在仿佛是把我当做了始作俑者?”
刑明焕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剖出一个答案,哪怕连带着血,也要看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你其实不怕他们再来人吧,我是你躲避口供的借口,你在怕什麽,你自己说的出口吗?”
林在云怔了一下,没料到刑明焕竟然看出他在逃避去警局,便微微一笑:“随便你说。”
说着,扭头掀开塑料帘子,去床边坐下,将搪瓷杯里冷下来的水一口口喝完。
刑明焕把扳手摔在地上。过了会儿,又捡起来。
这一晚上,林在云睡得难得安心。
街上吵闹起来时,他下意识去摸枕头边,等意识回笼,手指已经抓住枕头下的安眠药。
林在云慢慢松开手,坐起身洗漱。
刷着牙,门被拉开,刑明焕手里抱着一本笔记本,往里看了眼,见他醒了,也没说什麽,又要出去。
林在云吐掉泡沫,“你没睡呀?”
刑明焕实在懒得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但往外走的脚步顿住,半顷,“正好有个案子有头绪。”
那也不至于一晚上守着。两人心里都揣着明白,但谁也不说穿。
林在云说:“吃早饭吗?我有事要找你帮忙,边吃边说。”
刑明焕冷冷看了他一眼:“昨晚的事,我本来不打算问你。既然你现在心情好转,我也就直言不讳。你和那些人,是怎麽扯上关系?还有,你的钱去了哪里?你回答出来,我才能决定帮不帮你的忙。”
林在云见他如此沉着,反而松了口气,知道他是认起真来,笑笑:“就算我说谎,你也未必听得出来。”
“我会判断。”刑明焕触及他微笑的神情,转开了脸,看着窗外街上晨曦里的薄雾。
“1993年,我辗转来到大庆岭。”
这场不正式的笔录,刑明焕始终静静听着,只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两笔。
外面天光越来越亮,在窗帘上烫出浅黄色的光圈。有一瞬间,林在云以为他们是同伴,都实现了理想,正在交流着某个案件。
门外是熙熙攘攘人流,一门之隔,刑明焕替他将红尘滚滚拦在外面,不让其他人发现他的异样。就像六年前一样。
六年前,林在云经历那场变故,学校里流言四起,他待不下去,和刑明焕分手,不告而别。
来到大庆岭时,他没有钱也没有证件,之後,就遇到了白沉。
六年前的大庆岭,天气要比现在还冷,雪下得那麽大,厚到打开窗户,只能看到纷纷雪片。
据白沉自己说,当时是见这个少年怪可怜,在商店外坐着,仿佛没地方可以去。
他自己刚好也没有归处,又挣了点钱,口袋里有闲钱就容易起冲动心思,就这麽走过去,问:“要不要跟我走。”
其实林在云压根没有理他,他自顾自说了一大堆,什麽不要放弃人生希望,什麽活着就有转机……最後拉着人就走。
林在云那时正消沉,对理想的信念消失後,只剩拖着周围一起毁灭自己的绝望。这样一个满口正能量鸡汤的人跑过来,当然得不到他好脸色。
“我故意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他倒也不拒绝。”
那时,大庆岭的百货商场刚开业,林在云坚持要去逛,白沉吞吞吐吐有些抗拒,又说可以给他钱,让他自己去。
林在云怀疑他是逃犯,怕在百货商场里被抓住。白沉只好叹口气,陪他去那里买东西。麦乳精丶搪瓷杯,各种有用没用的装饰品日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