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每回廷辩,也只看着殿下一个人而已。
“车马备好了,大人。”
幽州天寒路远,车马劳顿,殿下金尊玉贵,何必亲自去。
多少次,被裴将军避而不见,殿下仍乐于和他解将军的字句,从其中只字片语里,看到问圣人安後面,偶尔也跟着问诸皇子安。
说什麽礼贤下士,怎麽不见殿下广纳贤才有此雄心。
如此情深义重,沈子微不能不触目惊心,五内悲凉。
裴骤辉的士兵攻破城门,是夜明灯俱寂,繁华长安,一夕家家户户家门紧闭。
只有一处火光冲天,烧得天也通红。
走卒大喊:“废太子府走水!”
兵马最前面,一人勒马停住,立刻道:“去救人。”
裴骤辉眉眼发冷。
废太子死不死,都没有关系。但不能现在死,否则,林在云该怎麽想他。
追月呦呦叫了两声,略感不安,仿佛预感到了什麽,马蹄焦躁踏着地面。
裴骤辉想它是想见林在云了,便拍了拍马头,准备直接去皇宫。
林在云收到消息後,便一直等在太子府外,眼看火势不灭,他咬牙冲了进去。身後宫人惊呼,想拉住他,却只扯住他腰间玉佩。
烈火熏出浓烟,少年边走边喊哥哥,听不到回应,只有周围断壁残垣被火烧出响声,一声声愈来愈激烈。
火烧灼衣袍,他却不觉得害怕,愈快步往里面走,呛得不住咳嗽。
喊不出太子的名字,但只要太子听到他在这里,一定会出来救他。无论他困在世界上什麽地方,太子不会抛下他。
少年敢孤身去幽州,去战火最乱的地方,因为这个世界上,太子永远记得他,不会忘了他。
他终于走到内室了。
太子的尸身就在那里,也安安静静等着林在云。
他走过来的时候,那麽坚定,丝毫不怕火势之大,好像天下哪里都是坦途,俯拾之间就是生路。
现在,林在云却发现,他被困在绝路里,不能进,更退不出去,只能站在这随时烧塌的危楼,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不会认错,那是太子。说要给他的雪人建一座冰屋的太子,是教他拉弓,教他击鼓扬歌的哥哥。
他想往外走了,屋外房梁骤断,坠在面前,挡住去路,火烧得皮肤烫痛,呼吸堵滞。
林在云不记得自己是怎麽走进这个噩梦,周围烈火熊熊,墙瓦烧成畸曲的漆黑枯干。这里不是废太子府,分明是传说中阿鼻地狱。
他误踏入这里,一时胆战心惊,只想要往外面跑,又一根房梁掉下来,差点砸到了他。他一惊,不是怕自己死,是在惊如此巧合。
天下怎麽会有这样的巧合,他每往外走一步,便有房梁烧得掉下来,挡住去路。难道是火越来越大了吗?
是太子想要见他,想要留他。
那天晚上他们说好了的,太子哥哥要一直想着他,一直想见他,然後总有一天,天上人间,还能再见。
林在云生在皇家,从来不信什麽命运神佛,可今天有这样的奇缘,他不得不信,真的是太子鬼魂犹在,正在内室看着他,等着他。
那他便不能转身就走。
少年惴惴不安,回过身去,看那具尸首,惊疑不定,慢慢又走进去。
他渐渐辨认出来,那的确是他的哥哥。
什麽人君祭天,东宫不是被废了吗,怎麽那尸首刀剑加身,千刀万剐,令他险些不敢认出。
林在云走到尸首前,此刻眼泪才怔怔爬下来,像一只小虫子,爬到了下巴,他觉得痒,忍不住笑了,又一瞬间僵住。
外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谁这样放肆,太子府也敢喧哗。
林在云不愿再去想那是谁。
那是谁有什麽重要的,太子等了他这麽久,他还没有好好说说话。别人再好,他也不能忘了太子,否则,太子又该怪他没良心。
那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正在越走越近。
原来天底下,不怕死的人这麽多,烈火熏得黑烟冲天,还有人敢闯。
也许这里不是阿鼻地狱,而是天上极乐世界,只要禁一遭烈火焚身,就能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