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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第1页）

第36章

江溪月照常去上了晚自习，放学吃了宵夜回宿舍洗澡洗衣服之後，就早早上床休息了。

睡前跟舍友们说了遇见那个古怪男人的事，她们在大群里也看到了相关的消息。在力量悬殊丶对方还患有精神类疾病的情况下，舍友们对她返回来取证不赞同，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

江溪月频频点头，直说头脑发昏，一时冲动，以後会量力而行。她不是真的盲目，只是恶心过後，觉得那只是人体的构造之一，不需要过度害怕，也有意和他拉开距离了，离警卫处也更近了……不过她还有很多细节没有考虑清楚，再细微的疏漏也会危害到自己，所以还是会害怕。

之後她又听舍友讨论了周五开始放的清明三天假，许是疲倦或是药力加持，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平安夜晚课间，江溪月写着作业，一个同学说门口有个女生在叫她。江溪月刚到新的班级，想不出还有谁会找她，直到看见一个穿着校服，长得漂亮高挑，眼睛大而有神的女生，惊喜道：“宜伽。”

宜伽从口袋中拿出一根白色小狗形状的棒棒糖给她，面露微笑道：“给你，平安夜的礼物。”

江溪月见到别人有苹果还觉得羡慕，现在收到了她的礼物觉得很惊喜。她虽然没有过这个洋节的想法，但还是有点後悔没有买个苹果或是身上没点零食回赠，想要说些什麽，上课铃就响了。因为她所在的班级是四楼，宜伽听她道谢也来不及说些什麽，就快步走回了。

宜伽是转校生，江溪月觉得最满意的同桌，她数学丶物理非常棒。她有几次向溪月请教，溪月尽心解答，但几次考试过後，宜伽的成绩却高出溪月很多分，宜伽笑说那些题不都是你教的，她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门牙两颗牙齿又白又亮，感觉像只大白兔，溪月觉得气闷，有种徒弟反超师傅的感觉，不过又觉得她可爱，不忍苛责，照常相处。

宜伽喜欢画画，溪月很喜欢她的画，但是她觉得画画会占用学习的时间，所以舍弃了这个爱好。宜伽的画还很稚嫩，但是画的有模有样，还有许多出彩的素描，溪月很欣赏她的画，有时会请求宜伽让她给人物上色。

宜伽有些小执拗，有次叫她把睫毛拔下来，用尺子去量比较长短。溪月觉得无法理解，在她强烈的要求下，只好忍痛拔了几根给她，量出结果之後，宜伽很得意，说我的比你长。有一回，宜伽用空了一支笔芯没拿去扔，好几次滚到溪月的桌子上，溪月不喜欢自己的“领地”被打扰，叫她拿去扔但是她不去，溪月见笔芯滚过来，推回去，她又把它推回来，好几次之後，溪月生气了，开始了长达两丶三天的冷战。可是溪月没什麽朋友，宜伽又是大大咧咧的性格，相互试探之後就和好了。

上体育课的时候，溪月见宜伽被一个女生邀去打球，心里有些不满丶别扭。她回来之後，溪月故意冷落她，其实是害怕孤独，担心她不跟她玩了，不过宜伽说只跟她玩得最好，溪月听她解释也就放心了，还跟她签了一份友谊协议，保证双方的友谊不会改变。宜伽是外宿生，会买些辣条丶巧克力之类的零食与她分享，她们关系破冰丶和好如初少不了这些零食的助力。

相处渐深，溪月有了跟她分享秘密的欲望，将受到侵犯的往事跟她说了。宜伽神色慌张，手臂不小心碰到了笔，掉落在地，她弯腰下去捡起来，犹豫着凑近她耳边，说了几个字。溪月顿时明白她为什麽会转校来这里了。

分班之後，她们的联系少了。直到毕业收拾东西回家，江溪月才偶然见到了宜伽，主动向她要了联系方式。宜伽很惊喜遇见她，欣然应下。时间匆忙，江溪月只来得及让她用圆珠笔写在手心。

江溪月坐车回来的路上看着掌心黑色的一串数字，内心的情绪汹涌起伏，想如果没被汗水浸湿就加她。江溪月回到家後，看到昨夜下雨从楼顶流下来的一条如白练般晶亮的水柱，底下放着水桶承接着，银色的桶底盛满黑色泥沙，她看了看手心依旧清晰的黑色数字，犹豫片刻，伸手接住了流淌的雨水水柱，把掌心的黑迹搓洗干净。

手心白净了，可她心里却像少了什麽，会时不时回想有这样一个人，曾经和她有过美好的时光。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玩笑，给她强烈的痛楚之後，又给她这麽美好的人去温暖她，可她最後像遮掩丑事般把她抛弃了。

江溪月迷糊醒来，看着黑沉的夜色，擦掉了眼角的泪水，这一黑暗一悲伤的两个梦总是在她脆弱的时候侵袭她，想到回来从医院回来遇见的那个男人，她不後悔折返回来，这是在忏悔丶赎罪吧。

周四傍晚放学回家，江溪月感冒已经大好了，再吃上一天药就吃完了。

江溪月和江女士折了许多纸币，放进袋子里面备好，明天到墓地就可以烧了。

听江女士说，奶奶自小就被寄养过来，年轻时做的是看管小孩的工作，江溪月觉得她的工作好像现在的幼师。奶奶也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江女士生江溪月的时候，奶奶没那麽上心，但是生江朝的时候，半夜三更都要过来看一眼。不过，江溪月对奶奶的印象还好，小时候江女士见她难教经常用木条丶铁质衣架打她，下手非常狠，她身上经常带着青一条紫一条的痕迹。她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发麻，头昏脑胀，手指蜷曲，不良于行。奶奶见到後会把她背回老家。长大以後，江溪月才通过科普视频知道这种哭泣之後出现的症状叫呼吸性碱中毒。

奶奶经常给她零钱花，买金桔给她吃，那是她靠捡塑料瓶丶纸皮丶塑料薄膜卖来的钱，她自己却舍不得花。奶奶老了，经常觉得喉咙不舒服，江溪月长大有了零花钱会买许多的薄荷糖给她，她很喜欢吃薄荷糖。奶奶性情如水般平和，对别人慷慨大方，有东西会分享给别人，哪怕是那个年代很少吃到的猪肉，她也会分一碗给人家。

奶奶会把厨房收拾得很整洁，就连靠近柴火的地方也会用管芒花扫把打扫干净。有一回江溪月和同伴去山上折了许多管芒花回来给奶奶，奶奶就教她用管芒花编扫把，扫过的水泥地像瓷砖一样光洁。逢年过节，奶奶会包粽子丶做糯米饭，用芭蕉叶包红糖糍粑，猪肉和时令蔬菜剁成馅做肉馅的糍粑，後两样她是蒸制的，奶奶因病过世之後，江溪月除了特地去买来吃或者收到亲戚朋友相送的糍粑，她就再也没有吃到过蒸制的糍粑了，还有腌制的酸梅。

奶奶给她的回忆几乎是好的。奶奶躺在病床上都还在挂念她，江溪月在奶奶去世前几天，偷偷地去看望过，奶奶醒来的时间很少，那次正好就醒来了，奶奶说她可能不行了。江溪月带着哭腔，自私地安慰她会好的，见奶奶要睡就离开了。其实江溪月也害怕到了晚年生活不能自理，生病痛苦想死却死不了，所以她对奶奶说的话未免有些自私和残忍。

奶奶去世，身体放在祠堂。江溪月见到她最後一面的印象是她的身体躺在席子上，盖着一张白布。她见到奶奶的遗体，听着周围人的指示郑重地跪下，磕头向她行了大礼，最後的火化，她伤心没跟着去。听江女士说，江朝在奶奶火化前给她撒了玫瑰花。

周五清明节早上，江溪月坐电动车跟江女士随家人去了爷爷奶奶的墓地，路上她看见了村里翻修扩建的一座庙，看起来金碧辉煌，可电动车经过的水泥路却很坎坷，她想不明白为什麽不把钱花在修路上，想起了那句“不问苍生问鬼神”。

几座杂草丛生的小土堆在路边，江溪月随他们下了车，经过江女士提点，她找到了奶奶的墓碑，却发现上面没有奶奶的全名。上次中元节也是，都是烧给他们的纸钱，却没写上奶奶的名字，亲戚说写上爷爷的名字，奶奶也会收到。江溪月不知道她会不会收到，爷爷在奶奶生病的时候，煮个肉和菜混合的糜粥都觉得麻烦。

墓碑上“李氏”两个字刺痛江溪月的眼眸，焚烧着她的心。奶奶辛苦一生，养育几个儿女，碑上却没有个完整的名字。

江溪月知道不止奶奶一个被这样标注，她们不被人看见，生前死後的事迹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丶嫁接丶遗忘。最近看的一本书《看不见的女性》引发了她的共鸣，对女性在文化上丶历史上丶数据上的缺失，感到悲慨。

新的认知加上对奶奶的敬爱与怀念，令江溪月莫名的痛心和愤怒，她这回决定在墓碑上刻上“李秀娥”的名字。

她的举动没有被关注，他们忙着除草，摆放祭品丶挂好白幡丶燃烧纸钱丶祈福保佑……

兰亭午也和家人去了墓地，兰女士看着母亲的墓碑，动情道：“亭午回来了。”

兰亭午心中百感交集，这是外婆去世之後，因各种事情错过，第一次来到她的墓碑前。她上香的时候，被香熏得珠泪涟涟，不知道是冥冥中的注定还是巧合，她被香灰烫到了手，回来时出了一个水泡。

不久之後，她在右手食指第二根指节内侧发现了一颗表皮胭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