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理万机,共理水脉
天刚蒙蒙亮,青阳县的鸡还没来得及啼叫,勤劳的何知洲就已立在黄河岸边。
晨雾像一层薄纱笼在浑浊的水面上,他指尖轻拈,几缕水汽便顺着指缝攀上堤岸,在泥土里钻来钻去,像是在给土地“把脉”。
“仙友倒是勤勉。”凌延的声音从身後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他换了身暗红色常服,没穿龙袍,倒显出几分清俊。
狐妖本就畏寒,清晨的凉风让他下意识拢了拢衣襟,却见何知洲转身时,顺手往他肩头搭了件带着草木清气的披风。
“至少在外人看来陛下是凡人身躯,晨间露重,仔细着凉。”何知洲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凌延颈侧,两人都顿了顿。
凌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水汽,像雨後青苔的味道;何知洲则瞥见他耳尖悄悄泛起的微红,像狐狸尾巴尖那点暖绒。
“多谢。”凌延清了清嗓子,目光投向河面,“仙友这是在查水脉?”
“嗯,昨夜派去寻粮的水精传了消息,说劫粮的骨狼往上游跑了,顺着水脉追或许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何知洲指尖往水面一点,晨雾里忽然浮出一串透明的水珠,水珠里映出模糊的狼影。
“不过不急,先把今日要疏通的支流勘定了再说。”他和缓地低语
凌延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不真实。前几日还在御书房对着奏折焦头烂额,此刻却能站在河边,看一位神仙慢悠悠地“玩”水。
他忍不住擡手,学着何知洲的样子往水面探去,指尖刚触到水,就被一股调皮的水流轻轻撞了一下,溅起的水花打在他手背上。
“噗嗤——”何知洲笑出声道:“这水认生,陛下得多跟它们亲近亲近。”他握住凌延的手腕,引着他的指尖在水面划圈:“你看,水脉像人的经脉,顺着它的性子走,它才肯听话。”
温热的指尖覆在凌延手背上,比春日暖阳还要暖。凌延能感觉到那股属于仙家的灵力顺着手臂漫上来还带着些许河水的清冽,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麽,却见何知洲忽然低头,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手背。“陛下的手很软,不像握过刀枪的帝王。”
“朕……”凌延猛地抽回手,耳尖红得更厉害了,“朕是帝王,何须亲自动刀枪。”话虽硬气,尾音却有点发飘。
他活了千年,什麽风浪没见过,偏偏被这泥鳅仙三两句撩拨得乱了心神。
何知洲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了。他转身往回走,“福全公公在准备早饭,陛下不去尝尝民间的小米粥?”
乡绅宅院的厨房被临时收拾出来,福全正指挥着小太监生火,见两人进来忙迎上来行礼请安:“陛下丶何仙长,早饭快好了,都是当地百姓送来的上好小米和腌咸菜,还有刚烙好的玉米饼子。”
竈台上的铁锅冒着白汽,玉米饼的焦香混着小米粥的甜香钻进鼻腔里。凌延自小在宫廷长大,山珍海味吃了无数,此刻却被这粗茶淡饭勾得胃口大开。
他刚要坐下,就见何知洲撸起袖子走到竈台边,“我来试试。”
“仙长还会做饭?”福全惊得张大了嘴。
“以前在河里修行,饿了就摸几条鱼烤着吃,算不得会做。”
就在凌延以为何知洲要大义灭亲铁锅炖亲戚时,他却拿起面团,笨拙地往锅里贴,可他手劲没掌握好,饼子刚贴上去就滑进了锅底,溅起的油星差点烫到他手。
凌延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还是朕来吧。”他接过面团,指尖翻飞不过片刻就贴好了几张圆滚滚的玉米饼,边缘金黄,看着就好吃。
狐妖最擅模仿,宫廷御厨的手艺他看一遍就学了。
何知洲看得目瞪口呆:“陛下连这个都会?”
“略懂。”凌延淡淡道,眼角却偷偷扬了扬。能让这神仙般的人物露出这般表情,倒也算件趣事。
早饭时,四人围坐在竈台边就着咸菜喝小米粥。玉米饼子外焦里嫩,带着淡淡的甜味。何知洲吃得急,嘴角沾了点玉米面,凌延假装没看见,却在他仰头喝粥时,悄悄伸手替他擦掉了。
指尖擦过唇角的瞬间,何知洲猛地顿住,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
他擡头看凌延,对方却正低头喝粥,耳根却红得像庙旁的也果。何知洲忽然觉得,这狐狸皇帝比传闻中有趣多了。
饭後,凌延带着何知洲去勘察要疏通的支流。说是支流,其实更像条被淤泥堵死的水沟,两岸杂草丛生,水面浮着枯枝败叶,散发着淡淡的腐味。
“此处本是黄河的泄洪道,二十年前被淤泥堵了,工部几次想疏通,都因工程量太大搁置了。”凌延指着沟底厚厚的淤泥道:“若能把它通开,至少能分流三成水势。”
何知洲蹲下身,伸手探进水里,指尖泛起波光。没过多久,他忽然“咦”了一声:“这底下有活物。”话音刚落,就见水面翻腾起来,几十条黄鳝丶泥鳅从淤泥里钻出来,围着他的指尖打转。
“这些是……”凌延愣住了。
“我的眷族。”何知洲笑着挠了挠头:“我早上起来就传讯托它们帮忙探探水下究竟时什麽情况,它们说这沟里的淤泥下有暗河,只是被一块大青石堵了,只要移开石头,水流自然能冲开淤泥。”
“那是极好的了?”凌延大喜,“那何时能动工?”
“且等我跟它们说好了,让它们先把青石周围的淤泥清一清。”何知洲跟泥鳅们“交谈”了几句,那些小家夥便摇着尾巴钻进淤泥里不见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回复:“最快明日就能动手,不过需要些壮汉帮忙搬运清出来的淤泥。”
“这事交给朕。”凌延立刻让人去附近村镇召集百姓,又让人准备铁锹箩筐。
他看着何知洲蹲在水边跟那些不起眼的泥鳅说话时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填满了。以前治水,他看到的只有奏折上的伤亡数字和工部的推诿扯皮,可现在,他看到了活生生的希望。
午後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的阴雨。百姓们陆续赶来,见是皇帝亲自督工,又听说这位“隐世高人”能让泥鳅帮忙清淤都来了兴致,干活格外卖力。
何知洲站在沟边,时不时擡手比划几下,水流便自动把淤泥冲到岸边,省了不少力气。
凌延没闲着,他跟百姓们一起搬淤泥,虽然动作不算熟练,却没人敢偷懒。有个老农见他额角冒汗,递过来一块粗布帕子:“陛下,歇会儿吧,您金贵身子,哪能跟我们粗人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