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在帐外站定,低声禀报:“公子,京里有信。”
凌延的目光终于从何知洲脸上移开,望向帐门口。
他“嗯”了一声,声音很轻,没打破这夜里的安静。
侍卫将信递进来,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凌延接过信,指尖触到信封上的火漆,是梧桐纹的,他认得。
何知洲擡起头,视线落在那封信上。
他没有问是谁寄来的,只是看着凌延的手指。
那里正捏着信封的边缘,指腹轻轻摩挲着,带着点犹豫,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凌延的目光也落在信封上,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拆开。
信纸展开时,带着点淡淡的檀香,是陵涟惯用的味道。
凌延低头去看,篝火的光落在纸上,把那些清隽的字迹照得很清晰。
何知洲没有凑过去看,只是望着凌延的侧脸。他看见凌延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像读到了什麽意外的事,随即又慢慢松开,眼底有什麽东西在翻涌,像被风吹动的湖面。
那情绪很复杂,有惊讶,有怅然,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像寻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轻轻落在了手里。
凌延的指尖在纸上顿了顿,落在“那年故乡的河谷”那几个字上。
他的指节微微泛白,又慢慢放松。
何知洲忽然想起在河谷的那天,凌延蹲在柳树下,说起那个总喊他“哥哥”的弟弟,指尖也是这样,轻轻按在青苔上,带着点怕碰碎回忆的珍重。原来有些被遗忘的过往,早已悄悄藏在了某个角落,只等一个契机,便会带着暖意,重新浮现在眼前。
凌延继续往下看,目光掠过“摘柳叶”“摔破膝盖”这些字眼时,他的唇角忽然几不可查地弯了弯,眼底的光也柔和了些。
何知洲知道,他想起那些事了。想起那个攥着柳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想起那个追在他身後喊“哥哥”的身影。
那些被岁月蒙上薄尘的记忆,此刻被这封信轻轻拂去了灰,露出了底下带着暖意的底色。
信很短,很快就看完了。
凌延把信纸折好,却没有立刻放进怀里。他只是捏着那几张纸,指尖轻轻摩挲着边缘,像是在感受上面残留的温度。
何知洲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那里带着点纸页的凉意,却因为他的触碰,慢慢暖了起来。
凌延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这次他的眼里没有了刚才的复杂情绪,只剩下一片沉静的温柔,像被星光洗过的湖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何知洲,望了很久很久。何知洲也望着他,眼底的光很亮,像盛着刚才那颗最亮的星。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没有任何话语,却像说了千言万语。
凌延非常了解何知洲,了解到这会儿猜到何知洲想说的肯定是:“都过去了,现在很好。”
何知洲也知道凌延在想什麽,他就差在脸上写:“是啊,现在很好,因为身边有你。”
凌延忽然把信纸塞进怀里,然後伸出手,将何知洲完全圈进怀里。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几乎要把人揉进骨血里。何知洲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能更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比刚才更快了些,却依旧沉稳有力,像在诉说着什麽确定的答案。
何知洲的手臂也环住了他的腰,手指攥着他的衣襟。那里的布料被篝火熏得有些暖,带着凌延独有的气息。
他把脸埋得更深些,鼻尖蹭过他的胸口,能闻到那熟悉的龙涎香里,混着点西域风沙的味道,竟奇异地让人觉得踏实。
风又起了,吹得帐篷顶上的布料轻轻作响。
远处的沙丘依旧像伏着的巨兽,沉默地守护着这片夜色。
头顶的银河还在缓缓流淌,星星亮得像要掉下来。凌延低头,下巴抵在何知洲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何知洲的发梢很软,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混着他自己的气息,成了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他们就这样抱着,谁也没有说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还有那片安静流淌的星光。
何知洲忽然觉得,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惦念,其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怀里的温度,是耳边清晰的心跳,是擡头时,能看见对方眼里盛着的,和自己一样的星光。
凌延的手指轻轻穿过何知洲的发,动作很轻,像在抚摸什麽稀世的珍宝。何知洲的头发很软,从指缝间滑过,带着点微痒的暖意。
他能感觉到凌延的呼吸落在他的发顶,带着点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漫进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篝火渐渐弱了下去,火星子不再往上蹿,只是安静地燃着,投下一片昏黄的光。
何知洲的眼皮有点沉,靠在凌延怀里,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凌延察觉到他的困倦,抱着他的手臂更稳了些。他擡头望了望天边的星,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眼底的光柔和得像化开的春水。
他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怀里的人,也像怕惊扰了这片安静的夜:“何先生……知洲…有你真好。”
何知洲没有睁眼,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的手指在凌延的衣襟上轻轻勾了勾,像在回应他的话。
凌延笑了,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像落了片羽毛,带着点星光的凉意,也带着点不容错辨的暖意。
那夜风依旧吹丶星依旧亮丶沙丘依旧沉默丶篝火却有些小了。
两个相拥的身影在夜色里,像被时光温柔包裹的琥珀,安静地,却又无比确定地,依偎着,直到天边泛起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