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和梁冬宁说话,一边单手锁上俱乐部这边给临时教练员工用的locker,拿起教具往外走。
“特别拽,特别不爱说话。”梁冬宁道,“搞得我最开始以为你是那种狠角色来着。结果发现你对那些蠢货白男很谄媚,我一下就幻灭了。”
“……”金洛周有点不爽于他的措辞,又好笑又好气地道,“什麽叫谄媚?”
梁冬宁只是闷着嗓子丶抿着唇笑。
半晌来一句:“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金洛周便不说话了,露出一脸回想着什麽的表情,过了几秒,忽然笑着说了声:“靠。”
……
这件事本身说起来很好笑。
他来到A国的第一学期,因为始终无法融入那里的环境,又总是和学校里试图霸-凌他的白人男生打架,导致才短短几个月,金洛周就已经成为学校衆多老师丶教务处主任还有校长的重点监控对象。
蒋心怡作为金洛周的母亲,跟随新任丈夫来到这边之後,便成了全职的家庭主妇,常常在放学时间段被叫到学校领人。
後来校方直接隐晦却也直白地告诉驾车赶来的蒋心怡,如果金洛周还是这样不停与其他学生发生冲突,那麽他们也只能对他实行劝退。
那天回家的路上,母子两个大吵了一架。
从前还在国内的时候,蒋心怡但凡去学校,必然是去接受表彰与来自其他家长艳羡的目光,然而现在,迎接她的只有尴尬的处境,还有被金洛周揍掉一颗门牙的同学送来的医院账单。
蒋心怡指责金洛周不懂为父母考虑,说他变了,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她的儿子一直很乖,从来不会让她操心。
“你为什麽就不能安分一点呢,为什麽总是要惹出这种事端?”
“如果他们看不惯你,你可不可以绕着点走?学校里那麽多亚裔为什麽他们只找你你想过没有?”
说到激动处,蒋心怡开始敲打方向盘,金洛周侧过头,有些吃惊又不安地看着她。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想报复我抛下你一个人去了别的地方,这麽晚才把你接过来,还给你找了新爸爸才这麽做的?我不是说过了,嫁给他,你到这边来,可以有很好的学习资源……”
金洛周原本只是坐在副驾驶座上默默挨骂,听到这里实在忍无可忍,和她大吵了起来。
“你以为我很想来吗?我根本就不在乎!只有你在乎这些!”
“让我老实一点,惹麻烦的是我吗?反正我怎麽样你一点都不在意,你就是想让我任打任骂都不还手,你只在乎自己不能在你老公面前丢了面子,因为你现在过上的好日子都是他给的,你——”
金洛周话没说完,蒋心怡擡手就要扇他巴掌。金洛周先是惊了一下,随後干脆梗着脖子不动了。
车内的两个人同时僵住,像是一对在时间流中不自然凝固了的塑像。
那巴掌最终还是没挨到金洛周脸上。
片刻後,蒋心怡的手兀自脱力般滑落下来,转而将姿态还很僵硬的儿子抱到自己怀里。
“妈妈不是怪你,但他不是你亲爸,不可能始终对你这麽宽容的。一直为了你的事麻烦他,我也很过意不去,替妈妈想想,好吗?你再等等,妈妈已经在看资料了,这周末我们就准备准备开始申请,明年去新学校。”
金洛周沉默不语。
他们刚来,能做的选择不多,目前上的这所学校是有限范围还算可以的选项。
金洛周在国内成绩就很好,蒋心怡对学校的要求也高,本就打算让金洛周在这所高中读上一年熟悉熟悉环境,十一年级就转到更好的学校去。
春季插班的名额很少,要找到心仪的接替学校更难。何况金洛周“不良表现”颇多,其他高中愿不愿意接收他还不好说。
蒋心怡的意思是,如果只能转去更差的高中,那还不如不转,起码忍过第一年再说。至于学校这边,她也得再和校长说说好话,看看能不能把金洛周的不良记录消除。
让蒋心怡改变主意的,是她又一次来到学校参与究竟是否要劝退金洛周的讨论——或者说辩论时,那位五十岁丶身材矮胖的中年白人男教导主任坐在办公桌後面,慢吞吞地说:“我们怀疑你的儿子有着比较严重的暴力倾向……”
话音未落,便被蒋心怡起身越过桌子,一把抓住他衬衫上的领带,怒不可遏地用口音不算很完美的英语几个词丶几个词地回应他:
“我儿子,没有,暴力倾向,他那是正当防卫!你这个白痴!”
在一侧站着旁听的金洛周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比他们在车里吵架时还更惊讶。
蒋心怡揽着早已比她高出很多的金洛周走出办公室後,对他说:“这个学校,你不想上就不上吧,我就不信我们找不到其他地方能接收你。”
话是如此,但就像他们之前担忧的那样,这个时候再临时考虑春季转学,已经太晚,也太麻烦。
那段时间,家里的氛围始终很古怪。
平心而论,继父对他们母子不错。但他和金洛周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加上相处不久,关系并不亲密。
平时一家三口在餐厅吃饭,倘若蒋心怡中途突然离场,剩下两个人的脸色便会不自在得像是嘴巴里各含了一只苍蝇。
金洛周去首都前,蒋心怡已经在和第二任丈夫谈恋爱。为了让男友接纳自己的儿子,她经常见缝插针向他描述金洛周学习有多优秀丶多让人省心,体育特长也发挥得很好,只为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然而现在金洛周所作出的一切都和她的描述毫无关联。
蒋心怡感到很尴尬,更多的是在丈夫面前擡不起头来。即便如此,在联系新学校一事上,还是得托丈夫这边的关系,麻烦他帮忙找其他有小孩在这边上学的同事打听情况。
事情出现转机,反倒是金洛周本身出了力。
他来A国之後没多久就通过tryout,在这边一家不错的俱乐部里打起了比赛,而且成绩喜人,很快就引起了来观赛的某高中教练的注意。
对方不知兜兜转转通过什麽渠道听说了他们学业上的困难,表示自己可以去和校长商量,破例将他招进校队,下学期就可以来上学。
问题于是迎刃而解。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金洛周遇见了那时十六岁的梁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