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戴先生说,是因为饮食习惯不太好。”
赖栗冷笑了声:“他之前还和我说,过去两年一日三餐,准时准点。”
叶青云:“……什麽时候说的?”
赖栗闭了下眼:“大概两个月前。”
叶青云眉头微挑,这记性不是好得很吗?
其实赖栗有点契合解离的症状,大多数时候,解离会分裂患者的情绪,让患者以一种抽离的状态接受外界的冲击,由此表现得平静丶淡漠,特别容易忘记一些痛苦的丶具有刺激性的记忆。
只是赖栗恰恰相反。
经过几次见面,叶青云从赖栗的部分坦诚以及临床诊断分析出来——
除去有锚点的那部分记忆以外,赖栗忘掉的几乎都是令他“愉悦”的经历,而记住的都是让他不舒服的丶怀疑的丶感受到痛苦的事情。
当然,赖栗本人不觉得是痛苦。
他认为那才是真实。
赖栗记忆最清楚的反而是年幼时那些非人的遭遇,他甚至记得自己杀死的第一只小猫长什麽样子,尾巴有几根白色的毛;记得贫民窟地下的巷子有多深,有多少个弯道,附近墙上的一个微小涂鸦;记得自己饿的时候,从垃圾桶里翻出哪些食物……简直如数家珍。
叶青云有一瞬间怀疑过,这都是赖栗为了绊住戴林暄编造的细节。
不是说他骗人,小时候的经历肯定是真的,只是他下意识地想让那一切变得更加可信,更令人…主要是令戴林暄心疼,于是潜意识像拼图填色一样,本能地填补了一些并不存在的细节。
叶青云很清楚,记忆会撒谎,人的潜意识也会撒谎。
赖栗很矛盾,一种他自己恐怕都意识不到的矛盾。也许戴林暄注意不到,可对于经验丰富的医生来说还是有些明显。
赖栗治疗的目的就是为了羁绊戴林暄,可即便描述时尽可能地平静丶抽离,符合一个“正常病人”的症状,可还是会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透出诡异的亢奋感。
极其病态。
叶青云没觉得他天生如此,也因此难受起来。对她来说,病人没有正不正常一说。
刚接到戴林暄的邀请时,她还以为只是一个有钱人的大题小做,又或者是一种“投资”行为。
她听过戴林暄的事迹,知道他名下有个慈善基因会,为他和家族博取了无数声誉与难以想象的潜在利益,可他们签的合同里面,唯一标粗标黑的条例却是不得对外公布款项来源,不得泄露本次病人的一丁点隐私。
她重视起来,想过戴林暄的某个家人,母亲,妹妹,甚至是那个据传闻偏瘫十多年的爷爷……独独没想到是外人看来跋扈自恣的赖栗。
一个年幼的孩子经历这些事情的最初,真的能像赖栗所表现出来这样坦然丶兴奋,不无措,不恐惧吗?
大概率是不能的。
至少以叶青云的经验来说,哪怕是反社会人格年幼时,也很难违背人类的本能——恐惧与害怕本身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只是在经年累月的极端遭遇里,赖栗起初的恐惧慢慢被磨得一干二净,而後又有戴林暄打造的丶美好的十二年,于是就连前十年的黑暗记忆都蒙上了一层苍白的滤镜。
同时他本性又异常自我丶慕强,戴林暄是他学习正常人的第一参考对象,便认为自己应该像他哥一样,内心强大丶包容,可以轻松处理一切遭遇……
他开始高高在上地审判年幼的自己,抹杀彼时的弱小丶无助。
很多患者都会有这个情况,他们自己都无法认同过去的自己。
赖栗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戴林暄疗愈,某种程度上却又病得更深。
戴林暄唯一被他看见的人,他站在真实与幻梦之间,後者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拉扯,而连接他与真实的却只有戴林暄。
他後来忘记的美好,记住的痛苦,无一例外都和戴林暄有关。
至于其他人,赖栗不会刻意忘掉,也不会刻意记得,因为全都无关紧要。
……
赖栗的情况太复杂,还需要再观察,如果不是因为签了保密协议,叶青云都想在治疗结束後为其写篇论文。
“观察完了吗?”赖栗注意到她的眼神,又问一遍,“心理报告呢?”
叶青云口述道:“戴先生有些轻微的焦虑。”
赖栗:“没了?”
叶青云肯定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