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抚过车顶顺滑的光面,拨动驾驶座的车门,扣人心弦的开门声响,细节还原的车座和配件,甚至复刻了车胎该有的痕纹。
高和平不得不补充一句,这是他工作几年後也存不起钱买的模型——真有这笔钱,他宁愿交给医院抵付掉他爸的住院费。
分手一年多的旧人在某一天突然送来了一份自己梦寐以求的礼物,而且这份礼物是当时自己怎麽也买不起的,更别说自己对这位旧人仍怀抱着杂乱如麻的情愫——那份高贵又易碎的自尊心逼迫他如何也不肯多看这辆模型车一眼。
……甚至,碰都不想碰。
此刻的高和平心情复杂地摆弄着每一块零件,从车底至车顶,自车尾到车头。他实在弄不清楚,这台模型车除了附有礼物之意,还能有何用处。
只是朱知瑾送礼的时间点确实蹊跷,七月初,距离自己的生日还有半年。总不至于是分手纪念日的礼物吧?
夜色浓重得堪比墨汁,黏黏腻腻地沾满整片天空,也粘上了高和平的脑子,眼皮不停耷拉着,手臂的肌肉逐渐放松。
“噼啪!”
高和平慌张地捧起摔在桌上的漆黑模型,心疼地反复检查有无磕碰。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索车内的零件,若触碰到哪里松动,他的心脏就要停一下。
这是什麽?
手指停留在後座的座椅上。
厂商会如此好心地在车後座安上了婴儿座椅?
从工具箱里掏出一个手电筒,摆出一副斗鸡眼的模样仔细地巡视车座,最後从座椅下方的隐蔽处拨弄出一片存储卡。手指紧捏这块小方片,亮黄的金属片在灯照下凝练出夺目的光点。
多亏工作,高和平的出租屋里有专用的读卡器。他眉头紧皱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插。入存储卡,连接读卡器,鼠标停在一个写有‘新建文件夹’的黄色标志上。他的右食指高举,停留半空,中间的空气凝如实质,将他的手指架在空中,不能下来。
自己在等什麽?
自己在犹豫什麽?
[“高先生,我们最终的目的不是还朱知瑾学姐一个正义。但最终我们会逼近真相,揭开过去,将罪人钉在耻辱柱上。这是我们要做的,我敢肯定,这也是朱知瑾学姐想做的,也是她曾努力做的。
“高先生,人s。i了,声音也就没了,但是愿望还在——这是活着的人能为过去的人做到的最後一件事了。”]
黄梓明说得对。
不管她遭遇过什麽,无论她想表达什麽,自己也不该犹豫。
自己不该犹豫。
食指双击,文件夹倏然展开。里面的内容不多,只一份视频和一个记事本。
插上耳机。
打开视频。
一开始屏幕的光甚至无法映亮高和平的脸,电脑的昏暗促使他的手指放在“屏幕增亮”的按键上。十几秒後,光线骤增,晃过他的眼,点亮他的脸。
他的瞳孔倏然收缩,眼珠子定定地钉在屏幕中的某一处,眉毛高高隆起,如同野猫受惊时的脊背,鼻孔扩张到极致,呼吸着尽可能多的空气。嘴巴无意识的微张,嘴唇一上一下地颤抖,他想说些什麽。
这是他震惊的表情。
而後,眼珠不再安静,它们不安地左右闪躲。眉毛从高耸到伏低,两条眉毛蜷缩着皱在一起。鼻梁开始堆起皮褶子,像是被眉毛感染了一般。嘴巴拒绝了空气的进出,紧紧地抿成一条细线。
他逐渐浸入厌恶的漩涡里。
睫毛的闪动频率渐小,眼角泛起了如红眼病的赤色。两根眉毛越是蜷缩,眉间的皱纹越深。嘴巴间的空隙被压缩到了极致,或许连水滴都无法沁入,後槽牙紧紧咬着,生生地隆起了两个小山包,看了直叫人牙痒。
他愤怒了。他愤怒着。
然後,震惊丶厌恶丶愤怒都化作了两滴圆滚滚的泪珠……还有逐渐剧烈的身体颤抖。
“呕!”
这个视频似乎很长,长到高和平没能坚持看完。他再也抑制不住地奔向马桶,他甚至没来得及掀开马桶圈,呕吐物就喷了出来。呕吐声一声压过一声,压过了窗外公交车的鸣笛声,压过了耳机里泄露的喘息丶低吼,还有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