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说,绍勤属于“酒精过敏人士”,即“舌尖碰酒,人就上头”的类型。
所有声音都沉落了,其馀两人也好奇地闭嘴,看向回归之人。
吴惑的手轻轻放了下来,酒杯磕在木桌角,一声敲击犹如拨动了某个开关。
他缓缓坐下,给自己满上了又一杯啤酒。
“参加葬礼去了。”
嗓音如乌鸦般喑哑,声音险些断在空气里。吴惑再次喝光了杯里的酒,几乎是一口气喝光的,辣得他的脖子上起了红痕。
锅里的热汤烧开了,喷香刺穿鲜黄水润的鸡皮在空间里四散,咕噜咕噜的水声。骚。弄。着所有人的醉意。
吴惑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问:“我想抽烟,你们要吗?”
紧接着,打火机的咔嗒声接连响起。
没过多久,房内白烟缭绕。
“我的小舅过世了,车祸走的。”
似乎说这句话就已用尽了力气,很长一段时间吴惑没再开口,只是盯着不断翻滚的汤水,一直盯着……
又一口气喝光杯里的啤酒,这一次的辛辣令鼻梁上的皮都皱在了一起。
“二十八岁……他才二十八。”
声音几乎到了磨人耳朵的程度,如同叶片锈迹斑斑的风扇运作时呻吟的咿呀。
又一杯酒下肚,酒液烧伤了吴惑的眼角。
“我再也看不见他活着的样子了。我从没想丶想过——*的!”
吴惑说不下去了。他迫不及待地举起酒瓶,想一口气灌下整瓶酒。邻座的于冠见了,急忙起身夺过酒瓶。
被绍勤按在椅子上的吴惑茫然地擡头凝望着。白雾自金黄的汤汁里诞生,在热气的蒸腾下起伏舞动,最後盘旋升入高空,扑向白炽灯,在刺眼的白光中散了个干净……什麽也没留下。
于冠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绍勤的手掌则握住了他的肩头。
吴惑返校,是以为自己终于接受现实了……
“我每天醒来,都要重新思考一遍:‘我是不是忘了什麽事’——‘小舅去哪了’——‘他已经死了’……每个早上都要经历一遍。我甚至不敢睡觉,因为真的不想再接受一次……小舅已经不在了……”
手指颤颤巍巍地将烟嘴按进嘴巴里,火星从烟头一路烧到中段,被焚烧成惨白的烟灰不堪重负地断了脊椎,烂在地板上。
“我现在只觉得後悔,当初为什麽选择离他远一点,为什麽要离开他?我觉得自己幼稚,想等自己毕业了,事业有成的时候,再去找他……只是想告诉他,当年只会躲起来哭的小鬼,已经长大了……”
吴惑的脸埋进掌心,指缝里夹着的香烟颤抖地落下灰烬,碎成粉末……
……
突然,吴惑擡头,盯着对面的齐恒心,问:“阿心。七岭里人是怎麽接受一个人永远地离开了自己的?”
非常冒犯人的问题——冒犯地只问这一个人,冒犯地去问这一个人。
但在座的都知道,这里只有一个人可能给出答案。
齐恒心早就喝光了碗里的热汤,第二碗汤还在散着热气。他吸了一口烟,又吐出一口烟。在白烟透出的光线中,依稀看见那些人——垃圾桶旁总是神神叨叨的叫花子,街口卖饼的盲叔,小的时候背自己上学的邻居阿姨,大富後潦倒的老三叔,总在嚼人舌根的六姨……
“习惯它。”
齐恒心只说了三个字。
吴惑倏然暴起,就像後背被炮竹炸开了一样——
“习惯不了!他死了,他死了!你听到了吗?!”吴惑的吼声盖过了门外的嘈杂,让人怀疑大厅里的人是不是因为这声怒吼而住了嘴。
“你让我怎麽接受?!他死了!!!我从没想过这个字会和他联系在一起。我以为还有很多时间的……我再也不可能看见他不一样的表情了。”吴惑卸下狰狞的情绪,如被针扎破的气球,颓然地跌坐下来。”凭什麽我要习惯……凭什麽非得是他……”
“你要习惯的是一个事实——你每想起他一次,就要难过一次。”齐恒心依旧冷静,毫不受吴惑暴风雨般的猛烈狂啸影响。“时间会让你淡忘他的存在,会让你越来越少地提起他丶记起他。
“但时间,从来不能淡化你思念他时的痛苦——你现在有多痛,以後还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