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该说些什麽呢……
“为什麽?”
舒温榆一回头,就看见邓乐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只一瞬间的目光交错就让舒温榆清楚,他真的在听。
舒温榆学着邓乐阳的模样,躺在了垫布上。
和风掠过芳草,卷起青涩微苦的生味,萌生出罕见的表达欲。
“我妈是单身母亲,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我,她过得很辛苦,所以从小我就要学会一个人照顾自己——一个人做饭丶一个人参加毕业典礼丶一个人去医院。”坤先佑微微转头,那双眼依旧黏在自己身上。
“我上高中的前一天,她突然留下一句口信,然後就出国了——她实现了梦想,在地球的另一端工作。”
舒温榆突然抿紧了嘴唇,仿佛在强迫自己去斟酌之後的每个字音。
“我其实……很高兴。她不在身边的日子里,我竟然发现,是我和她最和平的时间,是我拥有过的最正常的母子关系。
“于是,我撒了一个谎,谎称自己没有准备好出国生活——我得到了四年的缓刑。”
轻呼一口气,就像在走钢丝一般,不自觉走到了最摇晃的危险区,前顾後盼,两边不着头。
“去年,妈妈希望我能交换到她所在的国家,我撒谎说自己没有争取到名额,这是第二个谎话。”
强风过境,将钢丝扯得左摇右摆的,叫舒温榆的嘴唇颤抖得可怕。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去拖累妈妈的人生;也不想因为妈妈的意愿,去忍受自己不想要的生活。”
这条钢丝,很长,又很短,仿佛怎麽也走不到头。
“你直接和你妈妈说。”邓乐阳又扔出一计直球。“我理解不了你的难受。我只知道,这些话,你只能和你妈妈直接说。”
舒温榆笑了出来,笑声里带了些许不可理喻:“你从来都是这样吗?对谁都是有话直说?”
“对啊,”邓乐阳承认得爽快,“你心里在想什麽,只有你自己知道。如果你不说,没人清楚你需要什麽。”
“但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你又没试过,怎麽知道自己做不到?”
风摇晃着枝干,钢丝发出将断的低嚎,舒温榆陷入了一场和终点的无言对峙。
待风息,舒温榆认输般低喃了一句:“我妈妈和别人不一样……”
“你妈妈和别人一样或不一样,都无所谓。”邓乐阳戳穿了他的借口。“最重要的是你的感觉。”
“万一于事无补呢?”
“万一成了呢?”
“万一她生气了呢?”
“万一你劝几句,她就妥协了呢?”
“万一她发了疯,非要我现在退学然後移民过去呢?!”舒温榆的声音如高楼叠起,盖过万里上空的乱云。
“万一你能坚持做自己呢?”邓乐阳的嗓音如俯瞰广厦的崖壁,平稳不乱。
一来一回的问话,穿透山林石阶,唤来了那只毛发锃亮的黑野狗。它颠着腿加入纷乱,优哉游哉地凑到邓乐阳身边,耸了耸鼻子,然後安然地趴在他的身旁。
邓乐阳摸着黑狗柔顺的毛发,舒温榆支起上身远望,谁也不曾言语。
突然,舒温榆站起来了,邓乐阳从袋子里掏出一根磨牙棒。
舒温榆缓步走向山林深处,邓乐阳摇着骨棒逗弄黑狗。
密林里透出意义不明的话音,山顶上传出磨牙的轻响和兴奋的低哼。
当舒温榆回到伞下,黑狗早已抱着骨棒丶枕着邓乐阳的大腿,酣睡了过去。
“被骂得很惨。”
说的话,不好听,但说话的人,却很高兴。
“哼呵呵呵……”
邓乐阳不明所以地看着舒温榆,看着笑得前仰後合的他,看着笑倒在垫布上的他。那双乌黑的眸子遥望碧空棉云,鎏光润了眼珠,眼比明星。
紧勒脖颈的麻绳,似乎真的松开了些。
“能呼吸,真好。”
邓乐阳听不懂舒温榆的叹息,却被他的笑声传染。
“那我以後可以拉你出来玩咯?”
“爬山不行。”
“不讲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