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三。
昨夜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洗去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浮尘,也让教学楼窗外那几株上了年纪的玉兰树,鼓出了一叶白胖的花苞。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在课桌上投下温暖而清晰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青草与湿润书页混合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仿佛昨日黄昏那场无声的、充满了火药味的对峙,只是一场错觉。
彦宸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他的思绪,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杂乱地纠结在一起。张甯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凝视,以及苏星瑶穿着他外套时,那滴水不漏的、灿烂的微笑……这两幅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剪不断,理还乱。
他的眼角偷眼望去,张甯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样式简简单单的衬衫,头依旧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松松地束在脑后。她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时而翻书,时而做题。她会和前桌的班长轻声讨论问题,也会在别人向她请教时,点头倾听。
她既没有厌恶地把“爱心早餐”扔到垃圾桶里,也还在小口小口喝着专门给她泡的柚子茶,当然也没有特意转回头对自己有柔情蜜意的凝视。
一切,都和昨天、前天、以及过去的每一个寻常的上学日,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正是这种“没有任何区别”,才让彦宸感到了一种烦躁的、无处泄的不安。
为了摆脱这种不安,他从一摞卷子底下,抽出了一张昨天刚拿到的、数学组内部交流用的“难题萃选”。这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精神避难所。只要沉浸在那些由符号与逻辑构建的、纯粹而严谨的世界里,现实中那些暧昧不明的、无法用公式量化的人际关系,就会暂时被隔绝在外。
他很快就被一道解析几何的压轴题吸引了。
题目不算新颖,却很经典:
已知椭圆c:frac{x}{a}+frac{y}{b}=a>b>o的左、右焦点分别为f_,f_。若点p在椭圆gef_pf_=ocirgef_pf_的面积。
二、若这样的点p存在,证明aec。
彦宸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道题,像一头披着几何外皮的、代数的猛兽。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嗅到了其中隐藏的、庞大的计算量。
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逻辑上的“肉搏战”,来排空大脑里所有纷乱的思绪。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在草稿纸上建立起了坐标系。设点、列式、联立方程……他的笔尖,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而又粗暴地,将那个优雅的椭圆,层层解剖,还原成了一串冰冷的、由x和y构成的代数关系式。
他的解题风格,向来如此。以力破巧,以繁胜简。他坚信,在绝对的、压倒性的算力面前,一切精巧的构思,都不过是花拳绣腿。他的草稿纸上,很快便铺开了一张由各种公式与推导构成的、密不透风的大网。数字与符号,在他的笔下,仿佛变成了千军万马,以一种近乎于“闪电战”的姿态,向着那个最终的答案,起了狂暴的、地毯式的攻击。
“唰唰唰”的笔尖摩擦声,在安静的早自习课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问的面积s=a-c,他几乎是心算出结果,再反推过程。
第二问的证明,则是一场纯粹的、考验计算能力的硬仗。他将所有条件都转化为一个关于变量的二次方程,然后冷静地,用判别式detao这个无上法门,对问题进行最终的裁决。
当那个最终的结论aec在他笔下清晰地浮现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耗时不到一刻钟。这是一种纯粹的、属于征服者的快感。他用绝对的计算能力,碾压了这道题所有的复杂性。
此时,一个带着几分好奇的、轻柔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
“这道题,你用的是纯坐标法吗?”
彦宸的笔尖一顿。他甚至不需要转头,就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白茉莉清香与少女体温的、淡淡的气息。
是苏星瑶。
他“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着自己最后的验算。五分钟后,他将笔往桌上一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草稿纸上,两个问题的答案,清晰地陈列在那里,像两座被他刚刚攻克下来的、冒着硝烟的堡垒。
“搞定。”他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宣布了胜利。
“很快。”苏星瑶由衷地赞叹道。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张几乎写满了的草稿纸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欣赏,“你的计算能力,真的很强。像一台……性能卓的计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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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比喻,与彦宸对张甯的评价,不谋而合。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苏星瑶没有在意他的沉默。她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钟,然后,用一种商量的、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语气,轻声说:“不过……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我们可以一起探讨一下吗?”
彦宸侧过头,看向她。
眼前的女孩,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带着细碎白色花朵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柔软的米色针织开衫。她的头没有像张甯那样简单地束起,而是松松地披在肩上,梢微微卷曲,带着一种精心打理过的、不经意的弧度。昨夜的春雨似乎也洗涤了她的眉眼,让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她就像这间教室里,一株被阳光精心照料的植物,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恰到好处的精致与生机。
“当然。”彦宸往旁边挪了挪椅子,示意她可以把草稿纸拿过去一点。
苏星瑶却没有动他的草稿纸。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像一座刚刚经历过炮火洗礼的战场,充满了暴力破解后的痕迹。她只是从自己的桌上,抽出了一张全新的、洁白得有些晃眼的草稿纸,平整地铺在两人课桌的中间。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彦宸已经见过数次的、属于她的“起手式”。
她从手腕上,摘下了一根酒红色的、丝绒质地的带,用嘴唇轻轻衔住一端,然后熟练地、将那头柔顺的长,在脑后挽成一个清爽利落的髻。这个动作,她做得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于仪式的专注感。当最后一缕丝被收拢,露出她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与纤细优美的天鹅颈时,她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披着头的她是温婉可人的邻家女孩,那么此刻的她,就像一位即将登上舞台的、自信从容的芭蕾舞者。那份属于少女的柔美并未减少,却多了一层令人无法忽视的、属于智者的锐利与光芒。
“解析几何的坐标法,非常强大,”她一边说,一边从笔袋里,拿出了一支红色的水笔,却没有立刻下笔,而是用笔端,轻轻地点了点彦宸画的那个椭圆,“但有时候,我觉得,它就像用一台最高精度的显微镜,去观察一幅宏伟的油画。你能看清每一个像素点的颜色,却也因此,可能会忽略掉画面本身,那种由结构与光影所构成的、最原始的‘美’。”
她的开场白,让彦宸微微一怔。
“你看,”她将彦宸的草稿纸,轻轻地拉到两人中间,“这道题,我们不如先跳出这些复杂的坐标和方程,试着回归到图形本身,去‘看’它,去感受它。”
她的声音,很柔,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能够引导他人思路的魔力。
“第一个问题,求三角形的面积。你用的是勾股定理和椭圆定义联立,通过代数恒等式,最终解出了面积。这个过程,逻辑严谨,无懈可击。”她先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然后话锋一转,“但我们换个角度想,p点处的那个o度角,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