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甯若无其事地坐回去,重新端起那杯茶时,彦宸还保持着那个前倾的、目瞪口呆的姿势,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滑稽的雕塑。他的双眼圆瞪,嘴巴微张,惊喜、错愕、狂喜、以及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谬感,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整个人的理智,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差点,真的,直接从地上蹦到天花板上去。
“宁……宁哥,你、你不生……”
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控制不住的颤抖。然而,那个“气”字,刚到嘴边,就被他用一种近乎于自残的强大意志力,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不行!
不能问!
一个脚本,一个他这几天在脑海里预演了不下八百遍的、充满了逻辑陷阱的、恐怖的对话脚本,瞬间自动播放了起来:
【场景一:我方主动出击】
我:“宁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宁哥(抬眼,平静地):“我为什么要生你气?”
我:“因为……因为我这周的所作所为……”(声音越来越小)
宁哥(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哦?那你倒是说说,你这周都做了什么坏事了?”
我:(……卡壳……)天地良心!我这周除了跟苏星瑶聊了聊几何题,试戴了一下她的表,我什么出格的坏事都还没来得及干啊!这要是全盘托出,岂不是不打自招,罪加一等?
宁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怎么不说了?没做坏事,我生什么气?”
【场景二:陷入终极悖论】
宁哥(总结陈词):“所以,你问我是不是生你气了,无非就两种可能。一,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所以在心虚试探。二,你没做什么亏心事,但你觉得我会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小事而生气。”
她会顿一顿,然后,抛出那句足以将他所有语言能力都瞬间清零的、经典的、终极的灵魂拷问:
“——你这是不相信我的气度呢?还是不相信我们俩的感情?”
……gaover
冷汗,瞬间从彦宸的额角,涔涔而下。他看着眼前这个正小口啜着热茶、姿态优雅得仿佛刚才那个主动亲吻他的少女根本不存在的张甯,第一次,对“女王”这个词,有了自内心的、深入骨髓的敬畏。
这是一个圈套。一个他妈的,用一个吻做诱饵的、温柔的、甜蜜的、致命的圈套!
他刚才,差一点点,就自己张嘴,咬上了那个钩。
“我……我是说……”彦宸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度飞运转,试图为自己刚才那句说到一半的蠢话,找一个合理的补丁,“我是说……你今天……真好看。还…还挺…主动的!”
求生欲,让他的语言系统,瞬间切换到了最原始、也最安全的“无脑夸赞”模式。
张甯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她甚至还配合着彦宸那句蹩脚的夸赞,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仿佛在认真地品味着“主动”这个词的含义。
而此刻,在她的精神世界里,一场激烈的辩论,正如火如荼。
通体乌黑、皮毛油亮的小猫,一只前爪撑在杯壁上,身姿妖娆,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上挑,眼角带着一丝勾人的飞霞,用另一只爪子一下一下地努力去戳彦宸的下巴。它是猫科动物中的模——恶魔喵·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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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天使喵·甯谧则正用自己双爪拼命替彦宸遮挡,不让嚣张的张狂得逞。那纯白色的波斯猫,身形端庄优雅,眼神里充满想息事宁人和害怕矛盾激化的忧虑——。
张狂“嗤”地一声冷笑,用气音说道:【看见没?我就说了,一个小小奖赏,就能让他自己原地表演。刚才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现在尾巴摇得多欢。】
甯谧那碧绿的眼眸,忧虑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个额角还在冒汗的少年,声音温和却坚定:【我不赞成你这种做法。这不叫“奖赏”,这叫“钓鱼执法”。人家正在前线,独自面对一个段位极高的敌人。我们作为他最坚实的后盾,不应该用这种冷暴力的方式,从背后捅他一刀。】
张狂不屑地舔了舔自己锋利的爪尖:【切,“人家”?“后盾”?说得这么生分。自家的狗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两天不训就想跟着别的母狐狸跑。现在不过是稍微调教一下、立立规矩,怎么就叫“捅刀子”了?再说了,他那叫“独自抗争”吗?我怎么瞧着,他这几天在那个温柔乡里,沉醉得都快找不到北了呢?】
【他那是棋逢对手的欣赏!】甯谧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理性,【苏星瑶攻击的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他会动摇,会困惑,这很正常!但他没有越界,他还在努力地维持着边界感,否则他今天早上就不会是那副表情了!他是在乎我们的!】
【在乎”?“在乎”就是让别的女人穿他的外套?】张狂的尾巴,像一条黑色的、不耐烦的鞭子,轻轻扫过张甯的锁骨,【“在乎”就是让别的女人把表戴在他的手上?甯谧,你太天真了。男人的“在乎”,如果没有规矩束缚,就会变成四处泛滥的中央空调。现在不给他立规矩,等他真的烧起来,你想灭都来不及了!】
甯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主人”与“宠物”。你现在用的方法,不是在巩固信任,而是在消耗信任。你在惩罚的,究竟是他那瞬间的动摇,还是……你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无法抑制的恐惧?】
这句诘问,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黑猫的某个要害。
【恐惧?】张狂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拔高,【开什么玩笑?我会有那种东西?我只是在选择一种最高效、最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而已。】
【最高效的方案,往往也最伤人。】甯谧的目光,穿透了时空,仿佛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同样被这种“高效”伤害过的、孤独的背影,【你害怕了,宁宁。你在害怕,彦宸会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能像我们一样,读懂他,欣赏他,甚至在某些领域,比我们更耀眼。你用冷漠,是想把他推开,看他会不会主动回来;你用亲吻,是想把他拉近,确认他对你的忠诚。这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你对这段关系,第一次产生了……不确定感。】
张狂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她沉默了。
因为甯谧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她确实,害怕了。
最终,那只不可一世的黑猫,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身形便渐渐淡去,化作一缕不易察觉的、调皮的黑烟,重新融入了张甯的影子里。
而那只白猫,则在笔记本上,缓缓地阖上了双眼,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使命,重新变回了一尊宁静而优雅的雪白雕塑。
外界,不过是短短十几秒的沉默。
这十几秒,对彦宸而言,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眼睁睁地看着张甯脸上的那抹笑意,由淡转无,又看着她的眼神,从戏谑,变得深沉,最后,归于一片澄澈的、雨过天晴般的平静。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刚才,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
终于,张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一声清脆的、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像一声赦免的钟鸣,瞬间将彦宸从那无尽的、名为“等待宣判”的炼狱中,解救了出来。
她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还冒着热气的、装着小笼包的保温袋。
“包子要凉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没有了前几日的冰冷,也没有了刚才的戏谑,只剩下一种属于清晨的、最寻常的平静。仿佛之前那场持续了整整三天的、令人窒息的冷战,和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带着茶香的吻,都从未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