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的铃声,像一声疲惫的叹息,在安静的机房里回荡。
显示器上的绿色字符,在“嘀”的一声轻响后,迅向内坍缩成一个刺眼的光点,随即,彻底归于黑暗。房间里那单调的、永恒的嗡鸣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彦宸坐在椅子上,没有立刻动。他像一座被抽掉了所有条的机械人偶,静静地,看着那块黑色的、能倒映出自己模糊面容的屏幕,任由那股巨大的、名为“失落”的潮水,将自己缓缓淹没。
周围的同学,开始陆续地起身,收拾书包。椅子被拉动的、刺耳的摩擦声,书本被塞进书包的、沉闷的撞击声,以及同学之间低低的、如释重负的交谈声,像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遥远的噪音,与他格格不入。
他缓缓地,将那三本杂志,一本本,整整齐齐地,放回书包的最里层。那个动作,缓慢而又郑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告别仪式。
当他终于收拾好一切,从座位上站起来,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了那台他和张甯曾经的“根据地”。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连带着那张椅子,都仿佛还残留着她坐过之后,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的空气。
她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彦宸的心里,自嘲地,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他甚至,连一点惊讶的情绪,都提不起来了。
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力气,再追出去了。
他不想再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追上去,用尽浑身解数,去猜测她那深不可测的心情;不想再绞尽脑汁,去思考应该说些什么样无关痛痒的笑话,来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累了。
那股持续了近一周的、高强度的心理博弈,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而“卷毛老师”的悄然退场,则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那根紧绷着的、名为“希望”的弦。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打完一场惨烈攻防战的士兵,拖着一身的疲惫与伤痕,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他微微地,喟叹了一声。那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瞬间便消散在了机房那混合着机油与尘埃的、沉闷的空气里。
他背起书包,独自一人,走出了教室,汇入了放学后那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
刚走出校门,彦宸不禁一愣。
傍晚的阳光,被拉得很长,将地面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昏黄的颜色。就在离校门不远的那棵枝叶繁茂的法国梧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张甯就站在那片温暖的光晕里,逆着光,静静地看着他。她的身旁,架着那辆熟悉的、老旧的女士自行车。她的影子,被夕阳拉成一道纤细而又修长的剪影,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
她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当她的目光,与彦宸那写满了错愕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时,她也没有丝毫的闪躲。
她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彦宸的大脑,像一台被瞬间输入了过多信息的、老旧的计算机,稍微地,迟滞了那么一两秒。,一时间,竟无法解析眼前这幅充满了不真实感的、宁静的画面。
她……是在等我吗?
这个念头,让他那颗早已疲惫不堪的心,不受控制地,一阵狂跳。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急忙迈开脚步,朝着那棵梧桐树,快步走了过去。
“宁……宁哥?”
他走到她的面前,站定。那份熟悉的、不知所措的紧张感,又一次,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底,悄然蔓延了上来。
张甯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缺胳膊少腿,然后,才用一种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开口问道:
“你今天放学,有事吗?”
彦宸下意识地扳起手指,像是在完成某个早已刻入肌肉记忆的、固定的仪式。他的嘴巴,比他的大脑,反应更快。
“回家、做饭、吃饭、写作业、看电视……想老婆……”
最后一个词,他说得有气无力,更像是一种惯性的、下意识的呢喃,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份属于“舔狗”的、必备的精气神,已经彻底丢了。
然而,预想中的沉默,并没有到来。
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若有若无的笑声。
他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张甯那双含笑的凤眸。她正微微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了任何锋芒,只剩下一种像是看着自家那只怎么也训不乖的、傻乎乎的宠物的、混杂着无奈与些许暖意的柔光。
“那就是没事,”她含笑瞥了他一眼,然后用眼角,朝身旁的自行车,轻轻示意了一下,“送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