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随着祂舌钉的颜色越来越黑,舌面的纹路越来越亮,米洛伊斯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主神顿感不妙,几乎比预言之神更快地瞥见了祂的悲剧。
祂双目迸发出骇人的光,伸手直接穿过号称无坚不摧的牢,一把抓住了米洛伊斯胸口的布料,把祂狠狠拽向自己。
“米洛伊斯,说话!如果你敢隐瞒我,我一定让你——”
“预言正在发生!”
米洛伊斯大叫,祂抬起眼,还没看清暴怒的主神,就已经被狠狠甩开。
主神用最快的方法回到祂的神域,循着鲜血的气味见到了令祂肝胆俱裂,永世难忘的一幕——
七天未见的曲宁倒在草地上,口鼻处的鲜血流溢,把他的大半张脸都染得通红。
“曲宁!”
祂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奔向祂的爱人,将他抱在怀里,不停地用神力寻找曲宁体内的有害物。
从头发丝到脚底,从内脏到皮肤,阿伏亚的神力像往日数个亲密的夜晚那样游走过曲宁里里外外的每一寸,只是更加狂躁,更加焦急。
“……咳……”
曲宁勉强支起眼皮,阿伏亚的手掌拖住他的后脑,他能感觉祂向来稳定的手在发颤。
涣散的瞳孔花了很大的功夫才重新聚焦,在曲宁的眼中,阿伏亚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可怕,仿佛丢失一切的赌徒那般绝望,仿佛丧失幼崽的野兽那般愤怒。
他张开口,想安慰一下阿伏亚,告诉祂,他并不很痛,只是没力气,还有些冷。
但他的嘴唇实在太冰,只来得及断断续续的说出几个简单的短句。
“不……别、别为我……哭……”
阿伏亚并没有哭,祂一切类人的生理反应都消失了,只是死死的用那双碧绿的眼珠盯着曲宁。
祂的神力没有从曲宁身上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诅咒?没有,毒药?全无踪迹,某种誓言的反噬?更无凭证。
数次对曲宁提起自己“全知全能”的神祇,在此时不比其他任何生灵更多一分解救曲宁的能力。
“曲宁,别害怕,我会救你!我能救你!”
祂听不见自己说的话,不知道醇厚悦耳的声音变得如同生锈的锯子撕扯一只口干舌燥的蝉。
曲宁也听不见,他的听力在阿伏亚到来的前后就已经变得很弱,任何声响都像浸在水中那样沉闷,现在,他的鼻子也闻不见自己鲜血的气味了。
“阿、阿伏亚……”好在阿伏亚的名字发音简单,即使曲宁这样濒死之人也能清楚地吐出。曲宁此生最后一次呼唤了他唯一的爱人,在视野再次模糊的同时,努力挤出几个字:“忘了我——”
他很想哭。
不知道是不是泪腺被摧残得罢工了,曲宁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死亡而流泪,但是却在“忘了我”三个字脱口而出时,从眼角泵出一点液体。
可能是眼泪,也可能是鲜血,曲宁睁着眼睛但已渐渐看不清任何东西。
藏书室的书籍中,提到过黑夜之神,据说祂降临之处皆是永幕,用手指覆盖在谁的眼睛上,谁就会陷入比深渊更深,比梦境更黑的夜晚。
可能祂的手就蒙在自己的眼上呢。
在寂静到连自己的心跳和脉搏都听不到的黑暗之中,曲宁回想起自己在两个世界一共只活了二十多年,先是努力的求生,然后是努力的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有过属于自己的工作,有过属于自己的小出租屋,有过神祇朋友,现在,他躺在爱人的怀中,却只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宁愿让祂忘记自己,也不要让祂因为自己的离去而感伤,这是爱吗?费利兹从未说过,它会让自己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旁人。
最后消散的是意识,它并不像日出前后山间或者湖泊上的雾气那样渐渐变得透明,也不像掀开一层一层的纱帘,而是一群规模逐渐壮大的飞鸟。
最开始只有寥寥几只,每飞过一个曲宁难忘的人生片段时,便会有一两只加入其中。
妈妈和他一人吃一只冰淇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爸爸在几米外举起相机拍照,吐出来的照片背面是太阳一般的白。
“曲宁!醒醒!我的、我的神力!我的神力会让你好起来的!”
激烈的争吵过后是满地破碎的玻璃和陶瓷,水渍从倒在地上的冰箱缝隙中流出,成年人走得好快,没有人会把曲宁抱到和他们平视的高度,他被送去了寄宿学校,从家里带过去的毛巾,毛茸茸的像是一只小白兔。
“麦利!瑞特里!尹芙兰!冥神!他怎么了!”
升上了本地很好的重点高中,但是被另一户亲戚带走抚养了,只能读那里的普通学校,缴费单据被一只冰冷的手递到他眼前,是一张卡了红色印章的薄薄的纸,印章中心是展翅向红日高飞的鸟。
“再想想办法!米洛伊斯呢!潘德列恩!”
转正后有了自己的工位,很小,计算机屏幕还总会被玻璃窗的反光照到,有一次通知工资下月发放时,办公室一片哀嚎,曲宁苦笑着把成人兴趣班的报名页面关掉,从茶水间接过一杯热水,要重新坐下时,窗外有迷路的鸟雀撞在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
“什么叫你无法看见死亡之人的未来!他没有死!”
被车撞的那天,曲宁并未注意到,被栏杆围起来的配电箱上蹲着一只小动物。钢铁丛林里,那可能是流浪猫,可能是斑鸠或者麻雀,可能是树枝上掉下来的虫,也可能只是一块灰扑扑的影子,它没有建模,只在曲宁被撞飞出去时在他的视野中停留了约莫一帧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