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远看了看天色,说道:“今天太晚了,先找个地方住下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个招待所,条件还算干净,价格也公道。”
几人跟着顾知远,穿过拥挤的街道,来到一家挂着“红星招待所”牌子的三层小楼前。
办好入住手续,安顿好行李,唐莜莜对周老汉说:“周老伯,我们先陪你去工业大学找你儿子吧,免得你人生地不熟的。”
周老汉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四人再次来到街上,找到了路公共汽车站。等车的人很多,挤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等来一辆车,人群立刻像潮水般涌了上去。
“让让!让让!我们先上的!”一个流里流气、穿着花衬衫、戴着蛤蟆镜的年轻男人,粗暴地推开前面的周老汉,差点把老人推倒。
赵铁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周老汉,同时另一只手像铁钳般抓住了那“花衬衫”的手腕。
“哎哟!你他妈谁啊?放手!”“花衬衫”吃痛,叫骂起来,他旁边还有两个同样打扮混混模样的同伙,立刻围了上来,眼神不善。
“排队!听不懂人话?”赵铁柱寸步不让,瞪着眼睛,一股在山上猎熊逮狼的凶悍气息自然流露出来,把那三个小混混吓了一跳。
“算了算了,铁柱哥,别惹事。”唐莜莜不想节外生枝,低声劝道。
周围等车的人也纷纷指责那几个小混混不守秩序。
“花衬衫”悻悻地甩开赵铁柱的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带着同伙挤到前面去了。
挤上闷罐子似的公共汽车,颠簸了半个多小时,又走了好一段路,终于来到了省城工业大学的大门。
气派的校门,进进出出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大学生,让周老汉激动得手足无措。他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一栋男生宿舍楼。
在宿舍管理员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周建军所在的宿舍。
敲门进去,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瘦高、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生打开了门。
“你们找谁?”男生推了推眼镜,疑惑地看着门外这群人——一个穿着土气的农村姑娘,一个气势彪悍的壮汉,一个儒雅的中年人,还有一个……当他看到缩在后面的周老汉时,脸色猛地一变。
“建军……是我,爹啊……”周老汉激动地上前一步。
那男生,正是周建军。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窘迫,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你……你怎么来了?”周建军的声音有些干,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宿舍里其他几个正好奇看过来的同学,身体下意识地挡在门口,似乎不想让周老汉进去。
“我……我收到你的信,说快毕业了,让我来看看……”周老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手足无措。
“信?我什么时候给你写信了?”周建军皱着眉头,语气生硬,“我现在学习很忙,马上要毕业分配了,没空接待你。你……你赶紧回去吧!”
这话如同冰水,浇了周老汉一个透心凉。他呆立在原地,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那只独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唐莜莜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看得分明,周建军那躲闪的眼神和生硬的语气,分明就是嫌弃他这个残疾、土气的父亲,怕在同学面前丢了他的面子!
一股无名火在她心中窜起。
“周建军同志,”唐莜莜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冷静,“你父亲一路千辛万苦,钱包还被偷了,差点流落街头,就是为了来看你一眼。你就是这个态度?”
周建军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尤其是宿舍里其他同学投来的目光,让他更加难堪。
他恼羞成怒地瞪着唐莜莜:“你谁啊?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管吗?”
“路见不平,看不惯你这种忘本的人!”赵铁柱瓮声瓮气地吼道,往前一站,吓得周建军后退了半步。
顾知远也沉声开口:“小伙子,做人不能忘根。你父亲是为国家流过血的功臣,供养你上大学不易。你这样做,不怕寒了老人的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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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宿舍的同学也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目光让周建军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烫着卷的女生走了过来,她是周建军谈的对象,叫李丽。
她瞥了一眼周老汉和唐莜莜他们,撇了撇嘴,拉着周建军的胳膊:“建军,跟他们啰嗦什么呀?不是说好了晚上去看电影吗?快走吧,别让这种人耽误时间。”
“这种人?”唐莜莜目光一冷,看向那个李丽,“哪种人?没有‘这种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粮食,没有‘这种人’流血牺牲保卫国家,你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谈恋爱、看电影?”
李丽被怼得一愣,随即涨红了脸:“你……你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唐莜莜不再看他们,而是转向周围越聚越多的大学生,朗声说道,“各位同学,你们都是天之骄子,国家的未来。但请你们记住,你们的今天,是无数像这位周老伯一样的普通人,用汗水、鲜血,甚至生命换来的!看不起农民,看不起退伍军人,就是看不起你们自己的根!”
她的话掷地有声,在走廊里回荡。不少学生露出了深思的表情,看向周建军的目光也带上了鄙夷。
周建军和李丽的脸彻底挂不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爹……我……”周建军看着父亲那苍老、失望、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脸,看着周围同学鄙夷的目光,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错了……爹,您快进来……”
他再也顾不上面子,一把拉住周老汉那只粗糙的手,把他往宿舍里让。
周老汉老泪纵横,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就在他们离开工业大学,准备返回招待所的时候,顾知远忽然拉了拉唐莜莜的衣袖,示意她看向马路对面。
只见对面街角,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正靠在墙边,看似随意地抽着烟,但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他们这边。
当接触到唐莜莜的目光时,他迅低下头,掐灭烟头,转身混入了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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