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少君又环顾朗声道:“请恕晚辈再说句不中听的,既然大家自居为武林正道,还望立身处世都要心口如一,切勿颠倒黑白!别明明是人家姑娘被调戏,却反倒要反被污指为勾引他人!”他有意将前日慕冰所遇之事嫁祸昆仑派,一字一句所暗含之意都至为明显为世间蒙冤的女子平反。而且,这种少年人钻牛角尖的伎俩,有时也是反驳江湖谣言最好的法子,所以此言一出,陆天枢哪里说得出个所以然来,他昔年虽曾和慕冰有过一些过节,但那点事说出来也是上不了台面,至于各门各派和慕冰的仇怨,别说他更不清楚,而且有的如青城派那种见不得人的仇怨,又遭祈少君诛心之言先下手为强,试问谁还敢当着天下武林群豪的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天枢目疵欲裂,这表情简直像被人突然扔了坨粪球在脸上,眼前这少年语惊四座直诛人心,更不按常理出牌,令钻研牌理的他一时无措,一番原本顺理成章的话,此刻竟全成了虚伪做作!他恨不得将祈少君大卸八块,却无可发作,他不知祈少君生长于草莽,与一群游走于黑白两道间的江湖侠士相处多年,江湖中那些明的暗的他一清二楚,加之他能言善辩,陆天枢今日与他舌战,实在是找错了对手。
“好、好~!好啊~~!妙哉~~妙哉~~!昔年诸葛孔明舌战江东群儒,今日武林后生斗法天下群豪,少年人无惧世间强权,放胆直言、义所当为!令人好不痛快,小生佩服!!”有一书生模样的高人醉卧一侧,懒然笑道。
祈少君转首一望,见是一位三十左右的青年文士,此人一身白底紫边的服饰和裤靴,斜刘海长发及腰,样貌俊朗飘逸,他背枕麻袋仰卧提壶,睡眼朦胧半醉半醒,一副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趴着的闲散之态,还有些卖萌,但短短数语便切中真谛,隐含大智若愚的风骨……
祈少君对其顿生好感,抱拳道:“前辈谬赞,敢问尊姓大名!”
青年文士醉笑道:“醉书呆一个,何劳少侠记挂,倒是少侠你还有何话尽管说来,公道自在人心,纵然人心作伪,尚有天地正气!”
闻此言,这醉卧青年显是在支持自己,祈少君因此更提气三分,先是向那不知名的前辈躬身一揖,回首又见陆天枢矫舌,剑眉一轩再抢口道:“陆道长,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慕姑娘究竟干什么见不人的勾当了?”
这次他不等陆天枢接口,讪笑道:“看来你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谁人不知江湖谣言利如刀,却多半不可信,道长你身为一派宗主,竟也如此轻率单但凭几句谣言就污指一个孤苦女子……哼哼……”突然厉声道:“姓陆的!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凭什么大摇大摆地站在这里妄谈是非善恶?在场众人,无论哪一位与她有过节,按照江湖规矩,都只能与她单独了断……但若有人假公济私,妄言武林公义,借着些莫须有的罪名煽动四周众人,摆出一副替武林除害的惺惺之态,那我不管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不管有多少人给你撑腰,我也决不让你的奸计得逞!”
陆天枢听得几乎咬碎牙齿,无奈理屈词穷,更兼如此场合,想要发难可又得自恃身份;而他身后那些身份崇高的武林前辈们也皆一言不发,显然无人站在他那一边,相反的,只见有些人似乎被眼前这少年给打动了,有的在掠胡须、有的则微微额首、有的面带微笑,有的还互使眼色,显然对这侠肝义胆的少年很是感佩,虽对他的年少轻狂有些不以为然,但更多的还是赞许之情,因为他们欣慰这纷乱多年的武林,从此多了一位深明大义的英雄少年。
古月轩说得对极了,若无远见卓识,他们又如何威震江湖数十年而不朽?
而现在难题到了陆天枢这边,身为此次事件的发起人,他本欲借天下武林英豪俱都在场之良机,诛杀绝情仙子为昆仑派在武林中立威,谁知此刻却成了骑虎难下,若是就此退却或不了了之,试问以后还有何面目立足于江湖?
但他踌躇半晌后,突然又一计上心头道:“好,很好!如你所言……若与你身后这女子有仇之人,只要是单独出面与之了断,你就绝不干涉,是么?”他故意鼓足气场,大声问道祈少君。
祈少君早知他有此念,道:“不错,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陆天枢朗声道:“那好!既然如此,那么就请所有与绝情仙子有仇之人都站出来一一单独了断,这样总符合江湖规矩了吧?”
祈少君暗骂:“哼!玩车轮战……亏你还觉得符合规矩!”
不过眼下他亦是势成骑虎,慕冰多年的冤屈好不容易有了一线转机,绝不能就此放弃,于是鼓起勇气道:“正合我意!大家都是习武之人,便以武止戈!就请天下英雄一同为证,今日无论是哪位与慕姑娘了断,也无论结果如何,此间仇怨就一笔勾销,如何?”
陆天枢朗声道:“一言为定!由司徒盟主与各位武林前辈一同为证!”
两人同时朝大堂前望去,抱拳道:“请盟主与各位武林先进一同见证!”
司徒苍穹众人都微微额首表示赞同,司徒苍穹朗声道:“好……不过本座要申明的是,今日即是化解宿怨,理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请双方点到即止,本座绝不希望再添人命,反而令积怨更深,各位都听明白了么?”此话不错,何况站在他个人的立场,又何尝希望见到血溅无剑山庄的惨局。
“不知有多少人,能撑得住么……”慕冰心中思索,似乎在担忧一些事,但眼见祈少君面对武林强势毫不退缩,奋力为她争取到了一线转机,除了牢牢抓住命运的转机,别无他选……
念及于此,剪水般的眸子中精芒一闪,决定放手一搏,为自己,更不枉身边的少年一番努力!她盈盈走到祈少君身侧,嫣然微笑道:“少君,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剩下的事,就由我自己来吧。”
祈少君闻声回头,看着她感激的神情,正打算说点什么……
“好!既然大家均无异议,那么谁先来!”只听陆天枢朗声道。
“且慢!”祈少君又一声喝阻,又故作晒然道:“陆道长这么急作甚,可否稍安勿躁?”他言语虽是客气,但语意之中含沙射影,又在暗指他别有用心。
陆天枢涨青着脸,只得强作镇定,冷冷道:“哪里,贫道不过是想尽快了却此事,也让各位同道早点休息,敢问祈少侠还有何指教?”
祈少君道:“不敢,既然各位前辈均无异议,那么就此决定,不过晚辈还有一事要说明……我适才已经言明,慕姑娘是先师临终时的重托,尊师重道乃忠孝大节,身为弟子当以命守护,何况我也深信慕姑娘本无辜,所以只要有人欲伤害慕姑娘,我必会出手阻挡……小可也曾对慕姑娘亲口承诺!所以,今晚无论有多少人来找慕姑娘了断,还请各位都冲着小可来,否则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慕姑娘分毫!”
此言一出,慕冰猛然一震,惊诧道:“少君,你疯了!”
祈少君正色道:“慕姑娘,我已经决定了!”
“可是……!”慕冰正欲叱责,但望着对方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慕冰已知无法动摇他,到口的话不自觉地咽了下去。
陆天枢讪笑道:“祈少侠,你可想清楚了……这个女子在江湖上的仇家多如牛毛,你看看周围这阵势……你欲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武林,哼哼哼……恕贫道直言,纵然你是武圣下凡亦或三头六臂,今晚也是只死无生。”
若非只死无生,他又何必想此毒计,祈少君心知肚明,但也再无退路,唯有挺起身板道:“无妨!我今晚来此,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陆天枢冷冷注视着他,问道:“想清楚,难道你真的要为这个女人送命?”
问到这话的时候,站在祈少君身侧的慕冰,立刻把视线转移到祈少君脸上并静静的等待着,她很想听听祈少君如何作答……
“不错!若能为慕姑娘昭雪沉冤,祈少君纵死无怨!今夜我以命立誓,除非你们踏过我的尸体,否则……谁也休想伤害慕姑娘分毫!”
这是祈少君的回答,昊天誓言声震孤山,响彻无剑山庄每个角落!
慕冰只觉耳中一阵轰隆之响!若非因为她是绝情仙子,恐怕早就高兴地昏过去了,这话在别人耳中听来,不过是一句重义轻生的誓言;但在她听来,却是最最真挚的侠骨柔肠之言,是一句唯有男子对心爱的女子才会说的话!
“天哪?!这小子是不是疯了?!”她暗道着这句言不由衷的话,绝美的脸上已然僵木了,柔美的娇躯木立在原地,凄风吹来都纹丝不动,但她身体里的的一颗芳心却澎湃不已,她感到全身血液都变得滚烫、流遍每一条血脉,连周围凄清的晚风吹在身上似乎也是暖和的,尽管她还不知道,这只是祈少君从江湖儿女故事中听来的一句昔人之言,此刻被他豪情激发之下活学套用而已。
而祈少君豪情万丈,回眸看了她一眼,又是挥洒一笑,道:“慕姑娘,你就好好看着吧,今夜有我在此,谁也别想伤害你!”这阳光少年的回眸一笑,当真是温暖而醉人,面对群豪虎视却如此淡然一笑,别说慕冰已芳心大乱,连台下的诸多少女们都看得痴痴迷迷,一个个秋波闪动。
他回眸温言是为了让慕冰安心,而且坚韧的目光很快又转向了群豪,却全然未留意到,慕冰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她的心跳得好快,双手于酥胸前“西施捧心”般互握着,那是女子真情流露时最常见的动作,绝世的面容上满含娇笑,一双秋波温润晶莹……
“慕冰……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不过,他刚才确实这么说了……”她前词不对后句地轻声自语着,拼着命想理顺心中无法自已的情感,恍恍惚惚地走到了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