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板着张脸,严肃逼迫时敬之把各种腻腻歪歪的称谓写在随手可见的地方。
这件事其实年代也非常久远,因为闻命突然记起,时敬之曾经逼迫自己背过单词,闻命的发音并不太好,强迫症一般的时敬之极为挂心。
时老师哪怕看不见也透着一股专注刻板,摸黑听声辨位,隔老远拿着小石头块扔上课走神的吊车尾学生,极有班主任扔粉笔头的大师风范,闻命头顶一片包,掷地有声,词语全刻在贝伦区的墙上——汉语真的让他苦不堪言。
而现在,就跟当初监督闻命背单词一样,冰箱丶门板丶床边,到处贴满小纸条。
“今天答错七道题——”闻命戴着一副平光眼镜,专注认真地盯着屏幕写写画画,仿佛完全忽略了时敬之的存在。
时敬之内心忐忑不定,他忍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我……”
“最近的状态不太好啊——”闻命沉吟道:“是有什麽心事干扰了你?怎麽心神不宁的?”
时敬之心虚道:“我……”
总不能说,心事是你吧…?
闻命递来的通讯器打断了他的回答,他的模样严肃又冷淡,“认真学习,再接再厉。”
“啊??……哦。”时敬之接过来一看,扫描件,《吐露吐露司机诗歌选集》。
看样子还是手抄本。
他不解,擡眼。
“这都是我抄的。”闻命双手插袋,很是语重心长:“当年我在贝伦区的时候,很喜欢他的诗歌,甚至把《死者与生者:致敬欧蕾欧蕾波娃》和《幸福的心上人》全都背过,前几天,我发现自己依然对此记忆深刻,甚至提笔能书,于是我忍不住全都默写下来。吐露吐露司机先生是一位很懂得表达情感与体悟美好的人,我想分享给你。”
时敬之默不作声接了,慢吞吞道,“哦。”
闻命点点头,没什麽反应,“等你真的学会了鉴赏,并且达到读遍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的程度时,我会把纸质版也给你。”他笑了笑,轻声说:“我自己抄的,仅此一家哦。”
时敬之感觉他声音如同蛊惑,每个音节都透露着不怀好意,但是却又说不出什麽问题来,于是继续苦恼地说,“哦。”
“行吧。”闻命满意点点头,飞快点开通讯器的屏幕,那上头呈现一串很复杂的公式,闻命算完了,又擡起头宣布:“今天错七道题,要打157。8个啵,累计896。2个。”他很是温柔,对时敬之柔声道:“先欠着。”
时敬之感觉特别不对劲,看着闻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试探性开口:“闻命,为什麽是我…欠着?”
“你欠着?”闻命似乎也很疑惑,他思索几秒,又笑道:“也没说谁欠谁,那就是时间欠着,先欠着,後面慢慢补。”
时敬之再次无法反驳,心不在焉地回答:“…哦。”
他仿佛看到了十四岁的时敬之,脆弱丶天真又无知的时敬之回来了——他的思维方式那样单纯而不成熟,闻命随口问他:“你不多问点什麽吗?随便问点什麽,你有了解我的交际圈和生活的自由啊。”
时敬之愣了愣,他真的停下手中的动作,凝眉说:“我感觉没什麽好问的。我应该尊重隐私。”
“那也得是我以为的隐私才行。”闻命忍不住说,“你所谓的隐私指什麽?通讯器密码?来往短信息?日记?相册?你不是早就查到我的过往历史了吗?”
时敬之听前半句话的时候很赞同,到了後面直接变僵硬,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辩解,最後却又放弃了,只是低声说:“我的确理智地认为,那都是别人不提我就不该主动问的东西,这样才会营造出自由空间,但是我忍不住……虽然也是出于安全保障的考虑,但是本质上,我也是想了解的……”他仿佛又开始自我剖析,然後归因,我很卑劣。
“这有什麽大不了的。”闻命笑着说:“我给你看啊,我巴不得你看——你懂吗?你有了主动了解我的欲望,我该兴高采烈才对。”
时敬之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後说:“我都知道,没什麽想问的。”
他知道属于闻命的,所有的好与不好的一切,无论是第四象限的灰色出身,还是失忆时候仿佛吃软饭般的米虫生活,以及他明明有那样一笔巨额财産,身家不凡,却也从不主动提起——时敬之不过问,温柔地全然接纳。
他仿佛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该多利用丶要挟或者依赖闻命一些。
仿佛画出来一片完全的安全区,把一个叫闻命的人放进去,而他守在门外,谁也不让靠近。闻命想起来刚失忆时候,自己改一下作息,时敬之反应都那样剧烈,仿佛天塌了。
他们仿佛看到了彼此更多的丶更多的真实的部分。
“还有——”闻命忍不住又笑了笑,望向他:“虽然调查报告里写满了我的经历,但是有些事,我还是希望我亲口告诉你比较好。你要记得问。”
时敬之思索几番,点点头说:“记住了。”
他说记住了,那就是真的听进去了。
闻命忽然又问,“当年我在你眼里是什麽样子的?”
“就…”时敬之低声说:“很好啊。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对你很好——”闻命笑着说:“所以你就喜欢我了?”
“我没有喜欢——”时敬之说了一半,发现话头不对,他低声说:“…就是…对我很好啊。”
“嗯?刚才说过一遍了。”闻命随口道。
“啊……”时敬之不明所以,停下动作。
“就只是对你好?”闻命想纠正他:“不是说人好对你好就可以了啊。难不成你们找对象的标准是人品好?”
时敬之没有很快回答。
闻命有点懵:“这是什麽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