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海鸟悲鸣,暗红色的大海上,一条巨大的黑色海盗船拖着一条破破烂烂的小福船,由西向东,缓缓而行。
前面的海盗船狭长如鱼,高高鼓起的主帆上,画着一个巨大的骷髅头。随着船帆的飘动,宛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随时会择人而噬。
被拖行的小福船,模样就有些惨了。
船舷上大大小小,至少有十三四个窟窿。桅杆断折,甲板也被砸得百孔千疮。还有缕缕黑烟从刚刚被浇灭的舵楼中冒出,宛若无数死不瞑目的冤魂,在船尾萦绕不散。
十名被五花大绑的中国水手,被拖向船舷边缘。一边挣扎,一边哭喊求饶。
然而,拖曳他们的倭寇,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怜悯。迅速举起倭刀,朝着水手们的脖颈奋力斩落。
十颗头颅相继落海,鲜血从尸体脖颈处喷射而出,瞬间将福船侧舷染得殷红一片。
而那些倭寇们,则开始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唱起了俚歌,仿佛多杀几个俘虏,就能得到他们的天照大神保佑一般。
须臾,一曲唱毕。倭寇们又重新从底仓拉上来第二批俘虏,还是十个人。却不再将俘们推到船舷旁同时斩首,而是先从中挑出了看起来最强壮的一个,割断绳索,又强行塞给此人一根长棍。
“你的,比武,赢了,放你!”一名唤做来岛雄二的倭寇小头目,跳到看起来很强壮,腿部伤口却仍在流血的中国水手面前,先竖起倭刀,轻轻俯身,然后用生硬的汉语,大声宣布。
“我日你祖宗!”虽然腿上还带着霰弹造成的伤口,那名中国水手却不肯屈服,大喝一声,抡棍便砸。
来岛雄二则像猴子般,绕着对方窜来跳去,炫耀自己的灵活身手。一边跳,还一边轻松地吹起了口哨。
那中国水手有伤在身,又长时间没有吃饭,力气怎么可能持久?转眼间,长棍就失去了章法。而来岛雄二,却笑嘻嘻地跳到对方身后,一刀砍断了对方的脊梁骨。
“啊——”中国水手倒地,痛苦地在血泊中来回翻滚,一时半会儿竟然无法气绝。
来岛雄二再度走到近前,先挥刀割下他的左耳,穿在自己腰间细绳上。然后又是一刀,将他的脖颈砍成两段。
“来岛,来岛!”周围的倭寇高声欢呼,仿佛他们击败的不是一个寻常大明水手,而是整支大明水师。
“该我了,该我了!”欢呼声未落,又一个名叫大仓义满的倭寇小头目,冲上去,推开来岛雄二。随即,从俘虏中选了一个相对健壮的,逼着对方跟自己比武。
那俘虏身上有伤,肚子里缺乏食,不肯跟他比武,只管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大仓义满连催了两次,都没成功让对方接过长棍。气得一刀将对方砍翻在甲板之上。
按倭寇内部不成文规矩,杀死没有反抗之力的俘虏,便不能再割取对方耳朵证明他的勇敢,但是,大仓义满心里早有准备。竟然蹲下身去,从死者尸体上直接切了一块肉下来,塞在自己嘴巴中,嚼得“咯吱吱”做响。
“大仓,大仓!”其余倭寇再度手舞足蹈,为大仓义满的生吃人肉的“勇敢行为”欢呼。随即,陆续上前,逼迫俘虏跟自己比武,虐杀后者取乐。一个个,争先恐后。
“威尔特,这些野蛮的倭人在干什么?”前方的长船甲板上,东印度公司的船长巴斯特,被倭寇的叫嚷声吵得心烦,皱起眉头追问。
大副威尔特的个子很高,踮起脚尖朝福船上看了几眼,旋即躬身回答道:“船长阁下,这些日本猴子下午跳帮作战时,遭到了明国水手的顽强抵抗,所以正在杀俘虏泄愤。当然,也可能纯粹是为了取乐。您知道,在我们到来之前长达三十多年时间里,倭国人都被明国水师打得不敢靠近明国海岸……”
“让他们停止。”巴斯特大怒,不是为了倭寇的残忍,而是为了自己所遭受的损失,“俘虏卖到爪哇国,可以换到大笔现金。告诉倭人,再敢擅动本船长的战利品,我就将他们通通丢尽海里喂鲨鱼!”
巴斯特的声音很大,不等威尔特变成他的传声筒,矮小丑陋的倭寇翻译小西通政,已经冲上前,不停鞠躬谢罪,仿佛后者是他的活祖宗一般。
“杀死的俘虏,你们等价赔偿!”威尔特正懒得亲自去传令,冲着翻译高声命令,“否则,东印度公司和岛津家的合作,到此为止!”
“哈依,哈依!”翻译小西通政像哈巴狗般躬身,随即,用钩子勾出两艘船之前的缆绳,快速滑向被拖在后面的福船。
待双脚刚刚落地,他立刻变得趾高气扬。用手点着一名老年倭寇头子,破口大骂,“混蛋,村上健三郎,你想破坏岛津家与东印度公司的合作么?快让你的人停止,俘虏卖到爪哇去很值钱。”
“是,是!”老倭寇头子村上健三郎连忙鞠躬,随着身体的动作,挂在腰间一串干瘪的人耳朵和四块人膝盖骨互相碰撞,散发出刺耳的声音和难闻的臭气。“小西君,在下是想让勇士们,心中生出对明国人的蔑视。这样,下次就再遇到跳帮作战,他们就会更英勇!”
“马上停止,已经杀掉的,照原价从你们的佣金里扣除!”翻译小西通政,才懒得听老倭寇头子村上健三的解释,皱着眉头宣布。
“是,是!”老倭寇头子村上健三郎再度鞠躬,随即,火烧屁股般跑到船舷旁,命令手下的大小倭寇们,停止“娱乐”,将剩余的俘虏,全都押回底仓。
甲板上,第三批被押上来的大明水手,已经被杀掉了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死里逃生,没等进入底仓,就有人开始喜极而涕。仿佛只要能多活一夜,就能占到天大便宜一般。
“侯三!赵武,你们两个有点人样!”俘虏队伍末尾,福船的原主人,大明福建水师金山卫望月屯总旗郑九斤恨手下人不争气,忍不住低声呵斥。
然而,呵斥声出了口,他又快速将头低了下去,闭目等死。
不怪弟兄们不争气,如今的大明福建水师,跟俞大猷爷爷在时,早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特别是最近十几年,朝廷忙着对付北方的女真人,没有给福建水师拨过一两银子。水师中,凡是有门路,有点本事的弟兄,早就走的走,逃的逃,自谋出路去了。
剩下来的,则成了百户、千户们的水上长工,怎么可能还记得俞家军曾经的荣耀?
今天,弟兄们能战斗到筋疲力竭,才被红毛和倭寇联手俘虏,已经很难得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被俘之后,还宁死不屈?
“明国的水师,早就完蛋了?明国,也快要完蛋了!”翻译小西通政,见村上健三郎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自己的命令,心中满意,索性又低声解释了几句,以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村上君,你已经看到了,他们身上,早已经没有了当年那支明国水师的骄傲。你没必要羞辱他们,岛津大人跟东印度公司换的盖伦船图纸已经到手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有跟红毛人一样的大船,大炮,再也不需要跳帮作战了!”
“在下期待着那一天!”村上健三郎咬着牙挥拳,挂在腰间干瘪的人耳朵和膝盖骨,再度发出一阵阵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