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一命的人在白敬安跟前停下脚步,拿掉耳机,一脸诡异地看着他,好像自己家里进了一只品种不明的动物。
他说道:“怎么了?”
白敬安一时没说出话来,很久没人问他“怎么了”,你有麻烦的时候一向这样。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白林把他领回了家,处理了伤口,白自明还给他拿东西吃。
不过白敬安没吃几口,白林解决了一大半。
这人比他大不了几岁,眼睛是灰色的,头发有点乱,长相俊秀,精力旺盛,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随时都会惹事的年轻人。
“我本来以为你是小东,”白林吃着点心,含糊不清地朝他说道,“你们长得有点像。”
——他说的白小东,是个远房亲戚,也是个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的好手,没少替白林打架。他一个星期前变异了,白敬安很难形容那是什么,也是白林杀的。
“你们都很矮,看上去生无可恋。”白林说。
“小白,礼貌呢!”他爸在另一间屋子里说。
白林满不在乎地继续吃东西,说道:“所以,你是亲戚?”
白敬安呆了一下,白林声音轻快,问得理所当然,还把点心盘子拖到腿上。
“你要去哪?”那人又问。
“我说不准。”白敬安说,声音干涩。
白林看上去准备听,于是他就开始说。他结结巴巴讲了自己的来历,发生了什么事,他从没说过这些,于是词不达意。他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白桑好奇地在旁边听,白敬安说到葬礼的时候,她跑去拿了自己做的宠物兔子——用旧衣服和零件做的,非常难看——放在他腿上,认为会有安慰效果。
梦里她的样子很清晰,是个特别好看的小孩,和哥哥一样有双灰色的眼睛。她甚至没能长大。
白林朝他笑,白敬安也笑起来,他知道他找到地方了。
虽然他还什么都不了解,但他喜欢这里。
白林躺在房间角落的临时床铺上,高烧把灰瞳弄得一片空白。
空气里弥漫着可怕的臭味,还有苍蝇的嗡鸣,下城变成了一个巨大、高度腐败的垃圾堆。
最后谁也没剩下。
白敬安蜷在临时安身的小屋里,孜孜不倦地思考要怎么把白林带出去。他自己有出去的权限,可根本走不到封装区边缘。带着白林更不可能。
白林从黑暗里把他领出来,救过他无数次,现在那人已经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站都站不起来了。自己必须想到办法。
失血太多,注意力很难集中,白敬安漫无目的地又想到那只狗。
它比别的狗干净,合群,懂得人话,会不会曾是一只有主人的狗?某个人,或一个家庭曾很爱它,但它的主人死了,这年头人很容易死掉。它流落街头,这儿基因污染很严重,它受伤感染,或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就变得畸形了,没人知道它曾是一只有家庭,心里有着对美好时光向往的狗。
如果主人还活着,知道它受了这么多罪,会很伤心的。
不过多半根本就没有主人,只是他在愚蠢地幻想。
他们在地狱之中,它会从内部蛀空你,毁了你。而上城的人们在电视前笑着看。
多少人在看呢?浮金电视台的主台有一百二十个,下方衍生的电视台如砂石般繁多,别提无数的私人频道了。
白敬安曾跟白林说,如果自己变异,让他杀了他,白林盯着靴子看了半天,“嗯”了一声。
他同意,是因为知道他最终只能以这种卑微和绝望的方式结束挚爱之人的痛苦,而不至于再向深渊坠落。他保护过他们,在他们需要一个人开枪的时候,他就开枪。
即使最终他没能护住任何一个人,没人能在这里保护谁的。他也无法保护他自己。
白林盯着地板上的枪,手指动了一下,白敬安猛地上前一步,把那把枪踢开。
枪撞到墙上,撞掉一块涂料,白敬安冲过去,把白林周围所有的枪收走,放到他拿不到的地方。他又去搜索白林身上的武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敢直视白林的眼睛。
“白敬安……”白林说,声音嘶哑,“别这样。”
“不一定会有事的,”白敬安说,不看他,“我知道星芒工作室,他们做过一期变异秀,里面有类似的东西,有时候只是发烧,什么事也没有……”
白林去抓自己的枪,白敬安把他的手掰开,把枪拿走。
那人手上毫无力量,不停发抖,无法阻止。
白敬安把他身上的两把刀子也收走,他觉得自己死死绷着,和某个未知而恐怖的东西对峙,他不敢看,又拒不后退一步。
“新来的……”白林说。
他总是这么叫他。
“不会有事的,会有办法的……”白敬安说,把最后一把刀子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