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没再恳求,他蜷起身体,蜷得很小,看上去很可怜。
他肩膀颤抖,白敬安不确定他是否在哭。他不敢看。
白林痉挛起来,白敬安拿了块破毛巾让他咬着。
血从那人的鼻子里流出来,白敬安感到手上有湿热的液体流下,他耳朵里也在流血。病毒正在摧毁大脑。
那人眼瞳中是一片灰色混沌,坠入了深渊之底,处于巨大的痛苦中,却叫也叫不出来。
白敬安抱着他,回忆着病毒的属性,猜测他大脑被侵蚀到了什么程度……
他没有进行任何对白林可能变异的防护,只是坐在那里,感觉那人的血从指缝中流下来,湿热,令人窒息。从这一刻开始,白林再也不会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病毒会首先把属于他身为白林的一切吞掉,嚼碎,并变异。
所有人都相信小白能搞定一切……但其实并不是的。他会死的,会很惨,像那条狗一样没有好结果。
他的光熄灭了,被碾碎了,像那些动物的血肉一样碎在下城黑暗的泥地里。这世界上谁也救不了谁。
他早知道没什么机会的……
只是当现在反省起来,白敬安脑中都是过去那些事。
最后一次见白桑时她的样子,小姑娘坚定地对他说,她绝不相信世界上有比糖水冰棍更好吃的东西。白序做了个丑毙了的灯光广告,一群人特地过来围观嘲笑。他们一班人打台球,白敬安不记得都说过什么了,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言语,他只记得自己笑得很开心。
他们把白林推到中心的座位上,火光照亮那人的面孔,一群人热血上脑,大喊大叫,觉得能改变世界。白林站在全息沙盘前,样子很疲惫,说“我们得把这支军队搞掉”。
白林问他阳光是什么样的。
白林在笑,说会罩着他。
白林看那只快死的狗……
白敬安猛地张开双眼,清醒过来。他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醒时浑身都是汗,伤口很疼,他之前草草清理过一下创口,但用处不大,伤口感染得厉害。不过之前找到的药所剩不多,他不想浪费。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腐臭味,找不到干净的水,苍蝇的声音铺天盖地,嗡嗡嗡嗡,把人的神志吞没。
白敬安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像是人,有点跛,拖着什么东西……大概是尾巴。他不知道它们会是什么样的,只知道这些东西在靠近,并且都很饿。
白敬安挣扎着爬起来,打开悬浮屏,他侵入了附近一组摄像头,可以看到房子周围的环境。他老想去用没有了的那只手,好像自己仍旧完整。
在闪烁的屏幕中,他看到了靠过来的生物……是人的样子,约有两米高,拖着很长的尾巴,獠牙伸出来,它们甚至产生了某种文化,披着人皮做的斗篷,把血涂在身上。噩梦的、临时的食人文化。
病毒在这片巨大的区域中,发生了难以想象的畸变。
白敬安面无表情,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崩溃了,但是没发现。上城人的崩溃经常是这样,你都没法发现自己疯了。
白序老说他在装酷,好像多有主意似的。
除了监视屏外,白敬安周围亮起最多的屏幕是上世界身份管理局的后台界面。
他娴熟地导入基因验证,重置数据,掩盖痕迹,他从没发挥得这么好,这么天衣无缝。
他是白敬安,是那个从上城来的人,他知道上世界是什么样子,知道规则,留过后门,参加过反电视台的碎片黑客行动,他必须做些什么。
没人知道他所做的,只有他在想,在计划。
恍惚中,他看到白桑坐在旁边,还有白序……所有死去的那些人。像以前那样坐在他旁边,讨论战术,氛围仍旧很放松。
“我早说了吧,不行的。”白敬安说。
“你才没早说。”白序说,“你一直高兴得不得了。”
白敬安想说他才没有,他确定自己说了,他是那个总和团队唱反调的人。但他只是张了下唇,嗓子太过干涩,发不出声音。他知道,他的确是一直高兴得不得了。
白敬安走到白林跟前,那人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他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烧似乎退了一点,但很可能是幻觉,这里也没温度计。
从数据上看,的确有千分之三的几率,有人会感染却不引发变异。
也许他终究会变异的,成为地狱噩梦的一员,也许实际上他的大脑完全毁掉了,成了痴呆。但也许不会,只是发烧,只是可以对付的脑损伤,他还会站起身来,再去反抗。
白敬安知道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他从来不是个擅长活下来的人。但白林是的,如果没事,他能活着走到封装区的边缘。
他心想,这是最好的选择,最后的一点机会。白林的机会。
怪物的脚步越来越近,白敬安蹲下身,温柔看着他。
那人也看他,眼中几乎是一片完全的空白,失去行动的能力。窗外微光照在小小的屋子里,给垃圾堆镀上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