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姝微微皱眉,思忖片刻后回答:“将银子分成两份,一份先行存放于顾大公子的商行中,另一份,则有劳顾大公子派人送往鹿鼎山。”她的声音虽轻,却不失坚决与智慧。
卫云姝缓缓道出漠北遭受的严寒灾害,以及鹿鼎山中蕴藏的丰富铁矿。她早已吩咐段明熙收购了大量棉花,更巧妙地利用这场自然灾害,组织人力深入矿脉开采宝藏。
“然而,仅仅拥有矿产还不够。”卫云姝的目光转向顾暄,“这场漠北的冰霜之劫,必将导致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伤亡情形难以估算。本宫有意利用这些银两,拯救生命,同时,也为本宫培养一股力量。”
她的话虽显得委婉,但其中深意却清晰无疑。
蓄养私人军队,对于任何人而言,一旦东窗事发,都将面临杀头的下场。
卫云姝将自己的意图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顾暄面前,这既是一种坦诚的交底,也是一种巧妙的试探。
顾暄麾下拥有雄兵,这一点卫云姝心知肚明。
但顾暄却并不知道她对此了如指掌。
倘若他真心倾向于她,哪怕仅仅是因为那份难以言喻的情感,此时也应当有所表露……
即使他并未透露具体的计划,只要他答应协助她收容流民、操练兵马,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烛影在茜纱窗上摇曳,卫云姝腕间的翡翠镯磕在紫檀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暄摩挲着蹀躞带上的玄铁令牌,忽而轻笑:“朔州白鹿原的野马最是桀骜,公主可愿秋狩时同往?”他指尖蘸着茶汤在案上勾画,“从汀州官道策马三日,便能瞧见臣的驯马场。”
卫云姝捏着青瓷盏的手骤然收紧。前世那支横扫北翟的铁骑,正是从白鹿原奔袭而出。
她抬眸望向窗棂外沉沉的夜色:“顾将军的驯马场,怕是不止养马吧?”
“公主聪慧。”顾暄突然扯开云锦交领,心口狰狞的刀疤在烛火下泛着暗红,“三年前臣剿灭黑风寨,收了八百孤儿。如今这些崽子们…”他屈指叩响案上舆图,“最大的不过十六,却能在雪窝子里潜伏三日。”
博山炉青烟袅袅,卫云姝的指甲划过汀州地界。
前世这八百“雪狼军”屠尽东宫那夜,也是这般飘着细雪的时辰。她强压喉间腥甜:“顾家百年清誉,竟纵容嫡子私蓄部曲?”
“臣的便是殿下的。”玄铁令牌落在案上,惊得檐下铜铃乱颤。
顾暄忽然倾身,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就像十二年前护城河畔殿下的救命之恩!”
卫云姝倏地起身,月华裙扫落满地舆图:“放肆!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翡翠禁步撞在青铜灯台,映出她面上的困惑。
顾暄却低笑出声,从怀中掏出半枚残玉:“殿下可认得这个?”
玉珏缺口处还沾着青苔,分明是当年从护城河底捞起的信物。
记忆如潮水漫涌。
卫云姝想起那个白胖如汤团的稚童,湿漉漉的锦袍裹着藕节似的胳膊,哭嚎声震得柳絮纷飞。她为哄他止啼,随手扯下禁步砸过去,却不料。。。
“当年小郎君若是再胖些,“她忽而轻笑,“本宫的禁步怕是要沉入河底了。”
顾暄耳尖瞬间通红,攥着玉珏的指节发白:“臣后来减了三十斤!”
话音未落,窗外惊起宿鸦啼鸣,倒似在嘲笑他少年时的糗态。
卫云姝抚过案上舆图,漠北十六州的朱砂标记艳如血痕:“明日将五万石粮草运往鹿鼎山,铁矿开采需…”话未说完,腕子忽被擒住。
“殿下可知臣为何总穿玄色劲装?”顾暄眼底翻涌着晦暗的潮,“自那日殿下骂臣‘胖成球还敢投河’,臣便再未碰过甜食。”
他指尖抚过她腕间红痕,“就像殿下为守漠北戒了荤腥,臣为配得上殿下…”
更鼓声骤响,卫云姝猛地抽回手。翡翠禁步摔成两半,恰与那残玉严丝合缝。
顾暄瞳孔骤缩——原来,她早将信物随身佩戴十二年。
“三日后启程朔州。”卫云姝背身而立,广袖下的指尖微微发颤。
顾暄却已笑弯了眉眼,翻窗时故意碰落案头青瓷盏。
清脆的碎裂声中,他扬手将令牌掷入内室:“雪狼军的虎符,臣放在妆奁第三层。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