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仨人里头,瞅着最老成持重的老大顾修远,听了陈锋这话,越发地不好意思了,那张饱经风霜的黑脸膛,都微微有点儿泛红了。他又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嘿嘿傻笑着说道:“嘿嘿,陈哥,您老人家可真是说笑了!咱们哥仨这名儿啊,可不是俺们那没啥见识的爹妈给起的,是……是俺们仨小时候,村东头那个瞎眼的老算命先生,给俺们仨起的。”他说到这儿,好像想起了啥得意事儿似的,那原本还有点儿佝偻的腰杆子,一下子就挺得笔直笔直的了,脸上也露出来几分说不出的自豪和得意劲儿,“俺们爹妈都说啊,那老算命先生可神了!他说啊,他瞅着咱们哥仨的命格,那可都是非同一般的贵重命格,往后啊,不是当大官发大财,就是成龙成凤,出人头地,总之啊,绝对不是池中之物!所以啊,他老人家才非得给咱们仨,起了这么几个听着就挺有学问的名儿,说是能给咱们改改运道,让咱们往后能更顺当点儿!”
陈锋听了这话,嘴角边儿上那肌肉,忍不住就狠狠地抽搐了好几下,差点儿没当场笑出声来。
不过啊,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把心里头那些个不合时宜的嘲讽话说出口——他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觉得那个什么狗屁老算命先生,十有八九,就是个江湖骗子,为了骗那几个小钱,才故意在那儿胡说八道,糊弄他们那几个没啥见识的老实巴交的爹妈呢!
保不准啊,那老算命的,对村里头每一个找他算命的人,都他娘的是这么一套说辞呢!毕竟啊,这天底下,哪个当爹当妈的,不打心眼儿里头盼着自个儿的孩子,往后能有出息,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啊?
屋内,林月颜正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碌着。
她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到三个五大三粗的陌生汉子跟着陈锋一同进来,清秀的脸上掠过一抹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晨曦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她身上,为她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身着朴素的粗布衣裙,却难掩其天生的丽质。
许是早起忙碌,她的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几缕调皮的青丝黏在光洁的额前,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韵味。布裙下,少女的身段已颇具规模,行走之间,腰肢款摆,那对被粗布衣衫包裹着的玉峰,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起伏,如同含苞待放的春蕾,散发着青涩而诱人的气息——昨晚也的确诱惑得小陈峰敬礼了一整夜。
林月颜只是安静地对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继续低头忙活锅里的吃食。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熬着粥,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野菜的清香,在小屋内弥漫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那是用昨晚剩下的狍子肉切丁,配上山里采摘的新鲜野菜一同熬煮的肉粥。
陈锋随意地指了指屋角的小木桌和几条长凳:“随便坐吧,家里简陋,别嫌弃。”
顾修远三人哪敢嫌弃,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陈哥太客气了!”他们拘谨地在长凳上坐下,却也只敢坐个凳子边,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活像三个等待先生训话的学童。
林月颜很快就将热气腾腾的野菜狍肉粥端了上来,一人一碗,还配了一小碟自家腌制的咸菜。
那粥啊,熬得是真他娘的好!米粒儿都熬得开了花,软软糯糯的,入口即化。里头还掺了不少切得细细的狍子肉丁,鲜香无比,还有些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碧绿生青的野菜,吃起来脆生生的,爽口得很。在这缺衣少食、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苦寒年月里头,能吃上这么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肉粥,那简直就跟过年似的,是天底下顶顶天大的享受了!
厉北辰和沈墨白那俩货,瞅着碗里头那满满当当、分量十足的肉粥,那眼珠子都快瞪直了,喉咙管儿里头,也不住地“咕咚咕咚”吞着口水。他们哥仨平日里头,虽然也算是跟着王大疤瘌那小子混,不至于饿着肚子,三天两头也能蹭点儿酒肉吃吃。可像今天这样,香得能把人魂儿都勾跑了的肉粥,那也是一年到头都难得才能吃上一回的稀罕玩意儿啊!
然而,那老大顾修远,却端着那碗散发着诱人无比的香气的肉粥,眼神有些个发飘,目光也有些个失神,直勾勾地瞅着碗里头那些个翻滚着的肉丁和那翠绿翠绿的野菜叶子发呆。
他鼻尖儿底下,萦绕着的全是那食物特有的、勾人馋虫的芬芳气息,可他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另外一幅让他肝肠寸断、心如刀绞的画面——他那个才刚刚十二岁的小妹妹顾柔,浑身上下穿着些个破破烂烂、连屁股都遮不住的烂布条子,小脸蜡黄蜡黄的,瘦得跟个小猴儿似的,皮包骨头的,正孤零零地蜷缩在醉香楼那个又阴暗又潮湿、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的柴房角落里头。一个长得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龟奴,正手里头拿着一根浸了水的、黑乎乎的粗鞭子,一下一下,狠狠地抽打在她那瘦弱不堪的小身板上,嘴里头还骂骂咧咧的,不干不净的。他那可怜的小妹妹,疼得满地打滚,嘴里头发出来一阵阵凄厉无比、又充满了绝望和无助的哭喊声……
他那苦命的妹妹啊,现在还在那个猪狗不如的人间地狱里头,受着非人的折磨和苦楚呢!别说吃肉粥了,恐怕就连一口热乎的、能填饱肚子的饱饭,都他娘的吃不上啊!可他这个当哥哥的呢?却在这儿,心安理得地,享用着这么香,这么美味的肉粥!
一股子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巨大悲痛和浓浓的自责,刹那之间,就冲垮了顾修远心里头那根紧绷着的、叫做理智的弦儿。他猛地把手里头那碗还冒着热气儿的肉粥,重重地往那张破旧的木头桌子上一放,然后“噗通”一声,就从那条长条凳子上滑了下来,双膝一软,重重地就跪倒在了陈锋的面前,那动静,大得吓人。
“陈哥!我的亲哥啊!”顾修远一下子就泣不成声了,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哗哗往下掉。他把脑门子死死地抵在那冰凉坚硬的泥土地上,磕得“咚咚”直响,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也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痛苦,“求求您了!求求您老人家大发慈悲,行行好,救救我那苦命的妹妹顾柔吧!她……她才十二岁啊!她……她快要被醉香楼那些个天杀的畜生给折磨死了啊!再不去救她,她……她就真的没命了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屋里头那原本还有点儿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住了,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厉北辰和沈墨白那俩货,也是给吓了一大跳,手一哆嗦,差点儿没把手里的碗给扔了。他们俩也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手忙脚乱地,跟着顾修远一块儿,也“噗通噗通”跪了下来,齐声哀求道:“是啊,陈哥!求求您老人家发发善心,救救顾大哥那个可怜的妹妹吧!我们哥仨给您磕头了!”
林月颜也被眼前这阵仗给吓了一跳,端着碗的那只白嫩小手,也微微地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她一时间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可瞅着顾修远那副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的凄惨模样,她那颗善良的心,也忍不住就升起一丝说不出的同情和不忍。她悄悄地抬起头,有些担忧地瞅了瞅身旁的陈锋,只见他那两条浓黑的眉毛,微微地蹙了起来,脸上倒是没瞅出什么太意外的表情,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似的。她那因同情而微微起伏的玉峰,在晨光下更显柔美。
陈锋瞅着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顾修远,又瞅了瞅旁边那两个同样跪在地上,满脸都是恳切和期盼神色的厉北辰和沈墨白,心里头,大概也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他并没急着伸手去扶他们仨起来,而是沉着嗓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仨都先别哭了,有话慢慢说,说清楚了!你那个妹妹,到底是遇到什么天大的麻烦事儿了?让你们一个个都急成这样?”
顾修远一边抽抽搭搭地哽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总算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都给说了出来。
原来啊,就在去年,顾修远那个老实巴交的亲爹,不幸染上了重病,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他家里头本来就穷得叮当响,连锅都快揭不开了,他爹这一死啊,更是雪上加霜,连一副最薄最次的薄皮棺材,都他娘的置办不起。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顾修远这小子,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跑去跟他们村里头那个放高利贷的恶霸王大疤瘌,借了十两银子,这才勉勉强强地,算是把他那苦命的老爹给发送了,入土为安了。当时啊,双方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约定好了,半年之内,必须连本带利,把这笔钱给还清了,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顾修远是个孝子,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为了还债,他没日没夜地打短工,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终于在半年期限到达之前,凑足了十两银子。当他满怀希望地将银子送到王大疤瘌面前时,王大疤瘌却翻脸不认人,狞笑着说当初借的是驴打滚的高利贷,如今利滚利,本金加利息一共要还三十两!
三十两!这对于家徒四壁的顾修远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他苦苦哀求,说尽好话,王大疤瘌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恶狠狠地表示,如果拿不出钱,就要把他年仅十二岁的妹妹顾柔抓去抵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