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回到帐篷里的时候,帐篷里的将军们一个都没敢走——谁也不知道王爷提刀出去是要杀谁,谁也不敢去看,又怕一会儿万一走漏了什么风声,自己就成了嫌疑人,所以一直安安静静的等在这。
等着等着,没等到外面传来什么人被杀的消息,只瞧见王爷又提着把刀回来了。
王爷走的时候神色铁青步伐踉跄,回来的时候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刀上也没见血,只沾了泥土,他走进帐篷来,先将刀扔给一旁站着的亲兵,随后立刻翻身上榻。
他身上余毒未清,腿脚还不利索,翻上榻时略显笨拙,人一躺上去,呼吸便也平稳,眼眸也闭起来了,瞧着跟没醒似得。
一旁帐篷里的将军们都不知道王爷的葫芦里卖的哪门子药,只眼睁睁看着王爷出去了,又眼睁睁看着王爷回来了,也不知道王爷做了什么,更不敢去问。
一双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看出来什么。
而这时候,帐篷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爷前脚刚躺下,后脚外面就走进来一位宋大人。
宋大人神色中带着几分疲惫,进来时左右环顾一圈,最后走到床榻旁,瞧着还“昏迷”着的耶律青野,一脸愁容的问:“王爷还不曾醒来吗?”
周遭一圈围着的人们都低下了头。
在这一刻,不管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还是久经鲜血的军医,都有片刻的沉默。
上战场杀敌没那么难,因为敌人不会用一双担忧的眼眸问你,你也不需要去欺骗她。
“王爷”最终,还是一旁的亲兵扛下了所有,他低垂着头,道:“回宋大人话,王爷还不曾醒来。”
看看啊!还得是出生入死的亲兵啊!这混账话都敢说的出口!
宋大人听了这话,果然越发难过。
她那张娇艳的面拧在一起,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模样,只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旁,一直陪着榻上的耶律青野。
外面这群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即去外面的帐篷自己开私会了。
王爷之前能不能醒过来他们不知道,但现在确定是醒不过来了,王爷醒不过来,仗还得打,他们出去打就是了。
这一群人离去之后,帐篷内很快就只剩下两个人,宋知鸢瞧着榻上的耶律青野,瞧着瞧着,又要掉眼泪了。
小猫又开始舔脸了。
——
北定王的帐篷静悄悄、湿漉漉的,而此时,永安也走到了母后的帐篷里。
母后本来是没有帐篷的,后来母后突然回来,这营地之中便临时扎了一个,里面东西也不够多,永安进去的时候,母后正在和那位万将军含笑言谈。
他们在谈局势。
帐篷是用厚厚的羊毛皮搭建成的,没有开天窗,其内昏暗,所以日夜都要用火柱照明。
火柱是一个巨大的青铜器,相当于一个蜡烛架子被放大数倍,其内烧的也不是蜡烛,是柴火,又可取暖又可照明。
冬日里的柴火难免有些湿润,上被淋烧了一层易燃的油,火一起,木柴便噼里啪啦的烧。
这烈烈火光中,映着两道身影,一坐一站。
“区区几个反贼,不足为虑。”太后坐在案后,眉眼中皆是傲气与对万将军的欣赏:“万将军此举,皆为大陈百姓。”
站在案前的万将军便低头行礼,对太后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一切都是长公主的功劳,陈不敢居功。”
太后又问:“圣上此时打算如何做?”
万将军便摇头:“回太后娘娘的话,圣上并不曾给微臣什么指令,估
摸着还得等皇上的信儿过来。”
太后人是坐在案后的,面上是带着笑的,但那眼底里却好像凝着一团火,她焦躁,她忍耐,她愤怒,但她却对这个局势无可奈何。
廖寒商死了。
廖寒商死了!
这个王八蛋,来的时候没告诉她半点,让她措手不及损失惨重,走的时候更是撂挑子就走,他是死了,她却还活着呢!
没了廖寒商,她无法收服廖家军,没了廖家军,她就只能回到大陈,而眼下,她的李家也是支离破碎,无法给她助力,她只能选择去做她的太后,去夸赞她的女儿,去大骂廖寒商的逆贼,表明她的立场。
可是,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有什么用呢?
她知道,永昌帝知道,万将军知道,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廖寒商根本就不是永安杀的,是永昌帝杀的。
永昌帝除掉了廖寒商,那他对和廖寒商一样在一起的太后又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在洛阳的日日夜夜里,他自然知道太后与廖寒商情投意合,他前脚答应太后绝不再开战,后脚就以自己姐姐为诱饵来刺杀廖寒商,他连亲姐姐都能杀,那太后呢?
他到底想拿太后怎么样?
李万花当然要来问一问。
她这个好儿子,继承了宣和帝的阴狠毒辣与算计,他何其聪明,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用最简单的计谋,打出了对他来说最完美的一局棋。
李万花现在只要一想到永昌帝,就忍不住想到宣和帝,想到她当初在后宫里痛苦挣扎的岁月。
以前掐着她脖子逼着她下跪磕头、还得扬起笑脸来跪谢的是宣和帝,现在好了,成了宣和帝的儿子。
她命与大陈相克,每一任皇帝,都要来找她的不痛快,都要折辱她,都要她张嘴去接别人吐出来的浓痰,都要让她一辈子直不起腰,做不得人,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她有什么好东西,旁人都要抢过去踩碎了,然后告知她,这是对她的恩典。
洛阳两月,黄粱一梦,她沉醉在爱意里,几乎都要忘了,她那儿子究竟是谁的孽种了。
太后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人用权势掐住脖颈、喘不上气的感觉了,以至于她现在说话时的每一个字儿里,都透着浓浓的杀气,她无法克制自己,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是带着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