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屋子里到处都是无相鸦。
桌上、椅上、床头、地面,密密麻麻全是眼珠鲜红的漆黑乌鸦。
那么多的禽鸟,却全都鸦雀无声,无数只泣血一样的眸子牢牢盯着裴不沉。
血液轰隆隆地冲刷着他的耳膜,他的眼前万事万物都在缓缓旋转,几乎要撑着扶手,才没有一个猛子栽倒在地。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流淌下来,怒意犹如暴雨后滔天的洪水,铺天盖地地漫过整个心头。
有一瞬间他都快分不清究竟是鬼气放大了他的阴暗面,还是他本性就是如此嗜杀。
……算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抹掉滴在掌心的温热鼻血,冷冷地心想,兴许他本来就应该是这么个不伦不类、冷心冷血的非人玩意。
其中一只无相鸦落在了他的肩上,裴不沉用满是血迹的手指轻轻梳理它的羽毛,毫不介意血污弄脏了绸缎一般黑亮的鸦羽。
当初豢养无相鸦,只是为了方便能随时随地看着师妹的动静,如今随着他的堕鬼程度加深,无相鸦的被开发的用处也越来越多了。
半晌,他突然幽幽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乌鸦说话:“师叔说要杀了我的师妹,你说,我该怎么办?”
“……”
“去杀了他。”
无数只无相鸦无声振翅高飞。
裴不沉重新用手捂住脸。
他也没办法啊,他也不想的,那是他的师叔,看着他长大他刚学会走路时还被他抱过的长辈。
可他们为什么都要逼他?
就这么容不下他和师妹吗?
清风徐来,观赛席上忽然爆发出人群惊恐的尖叫和呼喊。
“有鬼物袭击!”
“是无相鸦群!快来人,快来人啊!”
“啊啊啊啊啊!”
“该死的鬼物!不行,乌鸦太多了根本杀不过来!你们几个!快去护着裴苍琩长老!”
“我的、我的眼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
“裴长老!”
砰——
东厢房的门被再一次踹开,裴苍琩浑身是血,怒发冲冠地站在门口,脸上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血窟窿,摊开的手掌不住地哆嗦,掌心里托着刚刚自己刚刚被无相鸦啄出来的两颗眼珠,鲜血淋漓。
铮——
长剑出鞘,剑气饱含杀意直直扫向裴不沉,后者眼睫微微一颤,一缕漆黑柔弱的长发轻飘飘坠落在地。
“是、是不是你!”裴苍琩眼部的血洞流出血泪,面上全是被无相鸦群啄啃出的血口,整张脸犹如绽放的血色肉莲,一说话便是渗出殷红的血丝。
裴不沉眼底无波:“师叔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就是你啊啊啊啊啊!”裴苍琩气血上涌,怒意驱使下再次胡乱挥出一剑,剑刃失了准头,裴不沉没躲,右上臂还是被削去一片血肉,血流如注。
方才裴苍琩怀着满腔怒气,打算直接启程回白玉京,不料人才刚刚走到观赛席门口,一群铺天盖地的无相鸦突然出现,不分青红皂白便开始攻击众人——光天化日之下,昆仑丘堂堂仙门内,如何会有成群鬼物出没,还无端伤人?!
肯定是这人在搞鬼!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段日子裴不沉行踪鬼祟、处事诡异,说不定是和那妖女朝夕相处早就被诱入了妖道!
“我今日就杀了你,替裴家先祖列宗、替天下人除了日后的祸患!”
染血的长剑再一次挥下,钢铁剑刃直接撞上血肉包裹之下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少掌门!”
“裴长老!”
“快住手!”
追在后面其他修士姗姗来迟,一入目便是同门相残的血腥场景,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来不及多想就立即施法将二人扯开。
裴不沉半条胳膊垂在身侧,鲜红的血流打湿了月白的衣袍,沿着冷白手背汩汩流下,不一会,脚边便积蓄了一汪血泊。
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眸色淡然,朝震惊的众人分出一个惨淡安抚的微笑:“师叔方才被鬼物袭击,一时迷了心窍,无妨的。”
“我看鬼迷心窍的明明是你!那群无相鸦就是你放出来的!”裴苍琩被众人扯着往后拉,同时不甘心地怒吼,“是你,你要护着那妖女,想杀我们灭口!”
有其他修士终于看不过去,厉声喝止:“苍琩长老!你真被鬼上身了不成!那可是少掌门,不是什么邪魔外道!”
没人怀疑裴不沉会与伤人的无相鸦有关——白玉京的八重樱从来嫉恶如仇与妖鬼之物不共戴天,怎么可能勾结妖物残害同门。
一片混乱当中,无人注意到裴不沉眼底森然黑气涌动。
第90章暗杀这都是为了她啊。
何况,裴苍琩前脚刚刚同裴不沉大吵一架,后脚就被无相鸦袭击,未免也太巧了一点,如果真是裴不沉做的,怎么可能这样明显,岂不等同于自行引火烧身吗?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是昆仑丘的弟子听到争吵也赶来了,看见眼前一片狼藉,人群中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