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见薛南星沉默不语,问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薛南星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这片破败的废墟,只觉一股寒意自背脊侵袭而来,“我在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能够在这八丈见方的密室里,与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一同待上整整八日。”
话音落,她目色一沉,便陡然踏入碎砖瓦之中,蹲下身翻找起来。
“程……”语声一滞,薛南星腕间蓦地覆上一阵熟悉的温凉。
陆乘渊攥住她手腕,掌心在贴着她脉搏的瞬间又卸了三分劲,低声道:“你做什么?忘了自己腿上和手上都还有伤吗?”
薛南星仰头望进他眼底翻涌的墨色,“大人,我想寻半截门闩……或者能找到门也行。”
陆乘渊眉心折痕深了几分,缓缓沉了口气,忽地撩袍蹲身,惜字如金地丢下两个字:“看着。”
两人方才来得着急,并未带其他人。眼下陆乘渊又不许薛南星动手,她便也只能在旁边干看着。
向来高高在上的“活阎王”,此刻正因为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半跪在一片废墟里。
薛南星只觉得又见到陆乘渊不同的一面,眉眼不由弯了弯,抱着膝盖看了起来,竟生出几分意犹未尽地意思。
修长的眉下是一双非常好看的眼,长睫微垂,清冷的眼尾被暮色隐去,余下眸中星河浸在月色里,恍若燃着暗火,照到她的心底里。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薛南星不由地想。
想着想着,那人突然偏过头来,目光与她相迎的一瞬,不由也怔了怔。
“可是这个?”他从虫蚁横行的砖瓦堆里抽出半截腐木,温声问道。
薛南星移目看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中,正捏着一截霉烂的朽木,他分明是个好洁之人。
陆乘渊指节沾着泥,掌纹里还新添了烂瓦片的划痕,他却将木栓在袖口蹭了又蹭,直到霉斑里露出半道陈年刻痕。
薛南星忙伸手去接,他却冷不防缩回半寸,“当心刺。”又将腐木调了个头才递过来。
这截腐木已是软烂,哪里能刺得伤手。可这一瞬,薛南星没来由地想起昨晚月娘对李远平的那句:“哪这么娇气”。
她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在珍视你的人面前,你便是弱不禁风的雏鸟,所有坚强的刺都能收起来,做回最柔软的你。
“嗯?”陆乘渊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薛南星缓过神,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那截门闩,细细端详。
这木栓早已腐烂不堪,原本的模样与痕迹都已模糊难辨,她遂又将目光落向方才拾起那截门闩的位置。
“找到了!”她忽然跪坐在碎瓦间,举起个锈蚀的铁环,“还好这东西压在碎瓦下没丢。”
陆乘渊凝目细看,只见她手中正捻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细铁圈,“就为了找这个?”
“嗯!”薛南星用力点了点头,一手拿着那截霉烂的木栓,一手将铁圈套了上去,没想到竟刚好吻合。
她的眉目一下舒展开,“卷宗记载,尸体被发现之时,书房乃是从里面上了门闩的。可倘若凶手提前用铁线栓在这门闩上,再从门缝将铁线另一头穿出来,最后再将铁线拗断,如此一来,便可从外间锁上门,形成密室。至于留在门闩上的这截铁圈……看来凶手是笃定何茂查不出什么破绽,便想借着买下这间宅子,拆了书房便一了百了。”
话到末了,她忽地一顿,神色凝重起来,“眼下还有一事最为紧要。”
陆乘渊看一眼天色,“开棺一事还在准备,你若想先去墓地看看,我陪你。”
“不急。”薛南星摇了摇头,自怀中取出那方桂花巾帕,伸手握住陆乘渊的手,抿了抿唇道:“眼下最紧要的是替昭王殿下清理伤口。”
第80章巧合他真的能永远分得清吗?
暮色浸透车帷,车室内萦绕着淡淡地苦香。
薛南星缠好最后一截绷带,满意地点了点头,“最紧要的事办完了,可以去灵光寺瞧瞧了。”
她正欲撩帘催马,忽见陆乘渊从暗格里取出个油纸包,栗壳裂开的脆响混着他衣上沉水香,一下就掩盖了金疮药的味道。
“状元街的糖炒栗。”陆乘渊打开油纸包,剥出一颗,“今日的最后一锅,用桂花蜜渍过。”
“这个时节竟有栗子?王爷何时买的?”薛南星杏眸倏然发亮,肚子里的馋虫一下被勾了起来。
“知道你心里搁不下刚查到的线索,定是一刻等不得。我怕来不及用膳,去张府前便交待了。”陆乘渊玉白的指尖捏着栗仁,悬在她唇前半寸。
薛南星微微一怔,在栗仁触唇时,后仰了半寸。
这般喂食的举动,实在太过亲昵。
她接过栗仁囫囵吞下,指尖残留的暖意烧得耳尖发烫,腮帮鼓起含含糊糊说了句“多谢王爷”。
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这般反应似有失礼数,略一停顿,便也剥了一颗栗仁。
然而犹豫的手还未伸出去,却在半途被截住。
陆乘渊忽然倾身,就着她拈栗的手指咬住果仁。温软唇瓣擦过指尖,惊得她手一颤。
薛南星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本是不想过于亲昵,才客气地回递一颗,却未曾想,那人竟毫不犹豫地张嘴接住了。
陆乘渊看着她烧红的耳尖,忽然将油纸包塞进她僵住的手,摊开缠着白纱的左手,轻声吐出两个字:“手疼。”
手疼……
不同于以往冷漠命令的口吻,竟隐隐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这两个字更像是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