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砚抬眸,目色清冷地看着他,“这便是你我兄弟情断的原因吗?”
此刻,倘若薛南星、凌皓,抑或任何一个认识陆乘渊与魏知砚的人在此,一定会万分诧异。他二人仿佛一刹那变成了对方,那个素日里温言笑语,如春风和煦的人成了陆乘渊,而那个淡漠冷寂,清高自持的人变成了魏知砚。
却同时锋芒尽显。
陆乘渊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少卿大人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魏知砚指腹摩挲过香囊上的桂花绣纹,须臾,淡淡道:“是吗?但愿你没有太高看了你自己。”
言罢,不再说什么,转首往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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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南星回到后院客房,先径直去了陆乘渊房中,敲了半晌无人应,便又回了自己房里。
她在榻上呆坐了一会儿,无意间,目光落在床头矮柜的小木框上,不知怎的,眉宇间笼了一整日的风烟雨雾渐渐散开。
她弯了弯唇角,自怀中取出一个香囊。
原本精致的桂花绣纹上多出一个鹅黄色绣团,仔细辨认才能勉强辨得出是一个字。
一个“晚”字,是陆乘渊的字。
薛南星眸中笑意愈深,竟一时没忍住失笑出声,原来这世上还有字比无影的更难看,不知道王爷见了能不能认得出来。
可是……
笑意凝固在唇角,思绪到此却又生出怅然来。
因她不知,她是否还有机会将这香囊送给他,以女子的身份,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薛南星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灼灼夏光洒满庭院,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今年的夏似乎来得格外早,刚入五月,便已能听见窸窣的蝉鸣声。
那一声接一声,如无休止的嗡鸣,萦绕在她耳畔,挥之不去。
那些她不愿想、不敢想的,断断续续随声声蝉鸣窜入耳中,又仿佛有人握着尖刀,一字一句刺在她心口。
“你可知道陆将军当年是如何死的?是中了落鹰峡布下的三重杀阵,是必死之局。而设计这三重杀阵的,正是你娘……”
“你别不信。你娘曾潜伏宁南国三月有余,带回宁南边防图,对落鹰峡地势更是了如指掌,如今府上都还留着你娘的手稿,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是,那一战本不该陆将军出征,这三重杀阵本也并非是为他而设。可你娘明明能阻止他,明明知道破解之法,却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说昭王若是知道他这一辈子要背负的痛苦都来自于你娘,他还会原谅你吗?”
正这时,店里的小厮冲了茶进来,将后头的话猛然掐断。
脑中嗡鸣声戛然而止。
小厮将茶盏搁在小几上,“大人,这是沈大人特别交待要给您沏的安神茶。说是若您回来了没见着他,就先歇会儿,他会交待人看着。”言罢,便恭敬退了出去。
茶香萦绕窜入鼻息,满腹愁绪被这茶味冲散,神思一下清明许多。
她蓦地想起前日陆乘渊的话来:
“刑讯定罪之时,你是何等坚持要先找到证据,为何到了本王这里,一句‘他们说’便深信不疑,轻易替本王做了决定?”
是啊,她连证据都未见到,断不能因为一时意气和冲动做任何决定。
薛以鸣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尚且难辨。若是有疑,她便去查,若是有债,那便去抵,左右不过是一辈子,横竖不过是一条命。
至于陆乘渊会否原谅她……
她不再去想,指腹摩挲了几下香囊上的“晚”字,将它重新收入怀中。
薛南星收回心绪,正起身往外,一抬头,冷不防撞入一对幽澈的双眸。
陆乘渊不知何时进来了。
“王爷回来了?”薛南星有些“念曹操曹操就到”的意外。
她迎上前,“方才去您房中没见着您,我便回来等了。”
“你找我?”陆乘渊微一挑眉。
薛南星闻此一问,倒是愣了愣。她清晨独自出外查案,回来后不该第一时间向他禀明吗?
正怔忪间,又听得一问,“找我何事?”
薛南星又是一愣,应该有什么事,总归不就是案子的事么?
她心中着急,也省得与他一来一回兜圈子,径自将李远平宅中所查一一道来。
从月娘正是张启山的独女,到推测李远平是李申的儿子,再到李远平书房中的疑点,以及对案中新生的种种疑点,无不尽之处。
陆乘渊听罢,默了一瞬,似是了悟,转而道:“所以这就是你去了这么久的原因?”
薛南星怔了怔,总觉得此人有些说不上的奇怪。她一股脑说了这许多,此人不问案子,不问细节,反倒没由来地问了这么一句。
的确,晚是晚了点,可这一问她实在不能如实回答,只得点了点头,避重就轻,“李远平留我用了午膳,月娘为试探我,还特意做了几道京菜,好在跟着王爷吃过几顿,才不至于露了马脚。”
陆乘渊幽幽地看她一眼,又是没由来地一句:“我给你的桂花香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