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那瘦衙役哪还敢阻拦。不等凌晧继续发作,他立即躬身赔笑道:“世子殿下息怒,都是小的们奉命行事,实在为难。这大热天的,怎敢劳烦您跑一趟宫里。”
他小心翼翼地让开身子,“小的这就带您进府,只是……”
凌晧一摆手,颇为贴心道:“得了得了,本世子自己进去便是。你们俩该干嘛干嘛去,免得回头出了什么岔子,那姓魏的又要赖在本世子头上。”
说罢朝薛南星使了个眼色,大步流星地迈进府门。
待转过影壁,确认四下无人后,凌晧忽然放慢脚步,偏过头压低声音问道:“师父,你怎的不问我为何唤你‘小修子’?”
薛南星正暗自回忆着通往蒋昀书房的路,听了这问愣了愣,“嗯?”
凌晧咧着嘴,得意地笑道:“咱们师徒的缘分始于修觉寺,‘小修子’这称呼,岂不妙哉?”
薛南星扯了扯唇角:“……”
第128章婚期做我的娘子,只需做原来的你便好……
为免惊动荣安公主,府内果然未设衙役看守,只余些许仆从往来。薛南星随凌晧径往东院,远远便见公主独坐花丛间,正专心侍弄花草。
见二人前来,公主既不惊也不喜,只如孩童献宝般,捧起一盆开得正好的素心兰递到凌晧面前。
凌晧素来嘴甜,惯会哄人,此刻更是放柔了语调,像哄稚子般与公主说笑。令人意外的是,公主竟展颜一笑。那笑容纯净如初雪消融,眸光清澈似山间溪水,仿佛从未沾染过世间愁苦。
薛南星望着这一幕,心头微颤。若能让她永远活在这般无忧无虑的天地里,该有多好。
约莫一炷香后,薛南星见众丫鬟的注意力都被公主与凌晧吸引,便不动声色地退至廊柱阴影处,悄然离去。
行至回廊转角,她忽觉异样。
前次来访时,府中内侍往来如织,尤其尤其蒋昀书房里那位,能知道蒋昀将解药放在何处,定是心腹无疑。可此刻穿庭过院,不仅寻不见那内侍踪影,就连其他着内侍服饰的下人也寥寥无几。
不及细想,她已行至蒋昀书房前。但见雕花木门紧闭,窗棂落锁,四周寂然无人。这反常景象令她心头警铃大作,然而时不我待,已容不得她踌躇迟疑。
薛南星轻轻推开房门。书房外间陈设如旧,唯有窗边那只鎏金鸟笼里的雀儿倒在笼底,脖颈上缠着一条细铁链,早已气绝多时。
她快步转入内室,却在踏入的瞬间僵住了脚步。
室内一片狼藉。黄花梨多宝阁上的古玩珍品不翼而飞,只余空空如也的锦缎衬垫;紫檀书案所有抽屉都开着,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兽,就连墙上的字画也被粗暴扯下,胡乱堆在角落。
薛南星踉跄着向前几步,指尖抚过被翻得底朝天的抽屉。整间屋子被人搜刮得如此彻底,显然有人先她一步来过了。
可她仍不死心,将每个角落都翻遍,连暗格机关可能藏匿之处都细细摸索,却终是徒劳。
攥紧的拳头微微发颤,薛南星强压下心头懊恼,忽而灵光一闪。不对,搜刮之人绝非为解药而来。这般掘地三尺的架势,分明是要将值钱物件尽数卷走。
是蒋昀身边那个小内侍!
记忆如电光石火般闪现:那日他与蒋昀独处一室,眼波流转的模样,不似心腹,更像是男宠。
思及此,她心头一凛。衙差突然登门,主子又彻夜未归,那内侍必知大事不妙。无论自己主子出了何事,以他这等身份,一旦事发定是首当其冲。那么,他心中害怕,极有可能连夜出逃,而临走前会做什么——自然是带走所有他认为值钱且有价值的东西。
思及此处,薛南星心中已有七八分把握。她闭目凝神,那内侍的容貌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唇若涂朱,齿如编贝,一双杏眼盈盈似水,这般品貌若是再见,断不会认错。
正思忖着该往何处寻人,门外忽传来“笃笃”轻响。
“师父——”凌晧的唤声隔着雕花门板传来,刻意压低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急切。
薛南星倏然睁眼,心知不宜久留,最后环视一圈满室狼藉,终是转身拉开了房门。
门扉方启,凌晧便急急凑近,“可找到了?”
薛南星掩上房门,将凌晧引至廊柱后的暗处,才摇了摇头,“被人拿走了。”
“被人拿走?”凌晧惊道:“什么人?要那解药做什么?”
薛南星简要将内侍之事道来,“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人。”略一沉吟,“驸马男宠的,必是精于侍奉之人。蒋昀既有屋藏曲澜生的先例,这内侍多半也是从南风馆寻来的。”
她眸光渐亮,“所幸昨夜案发后,魏大人说防城司已严查城门出入。那人带着古玩财物,定不敢贸然出城,最可能之处,便是回到原先的南风馆暂避风头。”
话到这里,她看向凌晧,“云初,我可将那人样貌绘成画像。你对烟花之地熟悉,人脉又广,不如……”
话音未落,凌晧突然斩钉截铁道:“不行!”
他别过脸去,怏怏然道:“你提任何要求我都答应,唯独此事不行。”
薛南星一脸莫名,“为何?”
“我……我不去那种地方。”凌晧打了个寒颤,一脸晦气道:“要我对着那些不男不女的货色,只怕话未出口,拳头先招呼上去了。”
薛南星幽幽一叹,“那你看我,可算得不男不女?”
凌晧顿时语塞,低声嗫嚅,“你怎么一样……”
“凌云初!”薛南星陡然厉声。
凌晧浑身一震,抬眸相望。
“查案者当不拘形迹,纵处秽地,亦当以真相为要。”薛南星神色凛然,“为师所言,你可记得了?”
她这般是真的端起师父的架势了,凌晧不敢再推拒,只得垂首应好,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辩白,“不过有一事我得替自己正名!”
薛南星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虽常随他们出入风月场,可都是插科打诨,逢场作戏,我……”凌晧耳尖腾一下烧红了,声如蚊蚋,“我还是处子之身呢。”
薛南星原以为他要说什么要紧事,闻言不禁失笑,却未搭话,转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