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间,只听得席间一人越众而出,“皇上,耿星兄在京城漂泊无依,此前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皇侄斗胆,愿为他在京中求得一宅。”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看向凌皓。
薛南星心头一紧,宅子?
“臭小子……”琝王气得脸都要绿了。
凌皓却全然不顾,又嘟囔一句,“若是能在城东,离琝王府近一些便再好不过了。”
景瑄帝闻言,敛眸问道:“宅子?你可知道如今城东一处民居,其价值几何?”
“这……”凌皓一噎,他一个不谙世事的世子,别说宅子了,他连去烟柳巷吃一顿花酒要花费多少都说不出,只得默默噤声,回了坐席。
景瑄帝见他说不出话,朗声一笑,“不过此案值得。”随即微微后
仰,目光转向身侧凤椅中的人,“皇后觉得如何?”
自薛南星抬眸起,魏皇后一直看着她未出声,倏尔听到皇上这一问,怔了怔,遂移目看向景瑄帝,柔声回道:“皇上,依云初所言,若当真是缺个落脚的地方,臣妾以为,一所宅子再好不过了。”
“嗯。”景瑄帝微一颔首,“程耿星,那朕便赏你一处城东的民宅,可合你心意?”
语气是询问,可话中的意思已然明了,这宅子由不得薛南星不要了。
然而薛南星垂着眸,默了片晌,俯身揖拜道:“草民只尽本责,不敢奢求赏赐。且京城寸土寸金,这宅子实在太过贵重,草民受之有愧。”
话音落,凌晧急得差点没跳起来,却被一旁的魏知砚伸手拦下。魏知砚默然摇头,“世子若再出声,怕是不好收场。”
凌晧听了魏知砚的话,只得作罢,移目看向坐席上首。
只见魏皇后脸色一沉,声音不怒自威,“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皇上赏赐那是天大的恩泽,受不受得起岂容你说了算?”
薛南星方才所言虽不合适,但在这小满家宴上,氛围融洽轻松,若当作做小的眼界低不懂事,岔开话头重新赏个别的就罢了。可皇后此话一出,无疑是将薛南星的话拿出来,挑出当中的刺摊开给众人看,告知众人这是抗旨。
景瑄帝脸上的笑意几乎在瞬间凝固,眉宇间浮起肃杀之气,似乎这才是天子原本的样子。
歌舞笙箫戛然而止,氛围一下子凝重起来
正这时,陆乘渊上前揖道:“皇上!”
几乎同一瞬,魏知砚豁然起身,“皇后娘娘!”
陆乘渊对身后那四个字仿若无闻,径自道:“皇上,此事怪不得程耿星,要怪就怪臣平日里太过严苛。”
“哦?”景瑄帝敛眸看向陆乘渊,须臾,忽地勾唇一笑,“众卿都听听,这京中闻名的‘活阎王’竟自省起来了。”
皇帝这一笑,众人皆松了口气。
魏知砚的目光不露声色地掠过薛南星,看向魏皇后,默了片刻,才重新坐下。
陆乘渊垂眸看了薛南星一眼,又道:“皇上、娘娘有所不知,早前程耿星在影卫司当众忤逆臣,被臣重罚之后,便将自己的人头押了给臣。此人验尸查案确有本事,但脾性倔得很,说一不二。想来这宅子他不是不想要,是念及他那颗人头在臣手上,不敢要。”
“还有此事?”景瑄帝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人,挑眉问道:“说说,这小子是如何忤逆你的?”
陆乘渊默了一瞬,“他说臣……‘以权压法’。”
景瑄帝眸色深沉,几番变幻,忽地自胸口震出一笑,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揶揄道:“好,好一个‘以权压法’,也难怪要将这颗人头押给你才作罢。”
“也罢。”他笑着摆了摆手,“既是你的人,那便由你来说赏什么吧!”
陆乘渊听了这话,几乎不假思索,“臣亲眼见过程耿星验尸,专注细致,一旦面对尸体,便如入忘我之境,常徒手探尸身内腑。但倘若遇上过于腐败的尸体,即便有羊肠护手,也免不了遭受尸毒腐蚀。”
薛南星指尖微微一颤。
“臣记得,前些年北乌国曾进贡一对护手,以北乌特制乌金丝佐以银丝编织,轻薄合称,可隔水阻热。臣以为,不如将此物赏赐予他,做验尸之用。”
景瑄帝听罢,一拍龙椅扶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照你说的,便将那乌金护手赏予他吧。”
言讫,他抬手示意薛南星起身,“都回席吧,别一个个杵在这儿。”
几人拜谢后,依次回席。
“你说话前不顾后果的吗?”薛南星方一坐下就听陆乘渊道。
他向来冷声冷气,饶是斥责也是面无表情的,可眼下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薛南星讪讪地垂下眸,“想过。”她当然想过,可适才她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若要了那宅子就好像与昭王府断了牵连,可案子刚有眉目,茫茫大海中刚遇到同航的人,那一瞬,她不想就这么断了牵连。
“既然想过,为何还要拒绝圣意。倘若本王……”
“不会的。”陆乘渊还欲再责几句,却被薛南星忽地打断。
她指了指自己,看向陆乘渊的眼眸比晨露还澄澈清透,“不会的,这个已经是王爷的了,我想,王爷等闲不会放我走。”
席间再起笙箫歌舞,陆乘渊却听不到一点声响。
好半晌,他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始终未发一言。
薛南星赶忙斟上一杯“酒”,双手奉上,“王爷息怒,此外,多谢王爷的护手。”
“王爷?”她见陆乘渊怔然,又唤了一声。
陆乘渊移开目光,接过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极快,甚至有些……仓皇。
陆乘渊今日特意只服半粒药,不宜饮酒,方才这杯不过是普通茶水。可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空酒杯,顿了顿,似乎在怀疑方才喝下的并非茶水,而是什么醉人心神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