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饿不饿?”温润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纪淮舟扭过沉重脖颈,抬头望向坐在龙床边的萧怀璋。他轻缓地眨了眨眼,声音嘶哑:“不饿。”
萧怀璋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也不能糟践自己的身子。听况兆说,你两日未进食了?”
蓦然间,纪淮舟眼眶一红,倾身趴在萧怀璋腿上痛哭:“舅父,是我害死了他……”
霍少闻从未见过纪淮舟这样哭过。
而立之年的帝王哭得像个孩子。
霍少闻碰不到他,摸不到他,只能在一旁看着,看着心爱之人痛苦、绝望,他却无能为力。
那几日,纪淮舟如同行尸走肉。
他将霍少闻的尸身放在寒棺里,藏在寝宫下的暗室中,整宿整宿坐在棺材前不睡觉。
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
萧怀璋闻讯赶来,痛心疾首:“你是想跟他一起死吗?大乾、大乾的子民你都不要了?”
纪淮舟仰起苍白面孔:“再给我一日,今日之后我便会上朝,处理政务。”
次日,纪淮舟如以往一般上朝,在朝堂上宣读罪己诏。帝王沙哑的声音列出自己的一道道罪行。
霍少闻痛心不已:“不!不是你的错。”
一月后,纪淮舟处死应子越,亲手剐了李昊柏。李昊柏死前猖狂大笑:“我要让你今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霍少闻恨极,恨不得代替纪淮舟对李昊柏千刀万剐。
纪淮舟扔下沾满血的匕首,摇摇晃晃踏出诏狱。那日天色极好,晴日暖,淡烟浮,他抬头望向空中明媚春阳,被溅上血污的面庞间露出近日来唯一一个笑。
“行远,朕替你报仇了。”
清光笼在纪淮舟周身,他眉眼含笑,表情柔和。
可霍少闻却暗自心惊,纪淮舟很不对劲。
那日后,原本不信神佛的帝王突然大肆遣人去寻得道高人。劳民伤财,朝臣反对的奏折如雪花飞来,他却一意孤行。
除去这一点,纪淮舟仍是那个勤政爱民的好帝王,只是……
霍少闻望着三更天仍在重景阁处理朝政的纪淮舟,心头沉沉。
“陛下,夜深了,您该去歇息了。”周照吉劝他。
纪淮舟头也没抬:“朕等会儿再回寝宫,你去歇息罢。”
周照吉哀声道:“陛下,您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处理朝政,都没怎么合眼,身子熬不住啊!若侯爷在,他一定不愿看到您这样。”
纪淮舟笔尖微顿,无奈一笑:“他就是爱操心。”
回到寝宫,纪淮舟孤零零一人躺在偌大的龙床上。
翻来覆去,没合上眼。
纪淮舟深深叹气,起身去了暗室。爬进棺材里,他窝在霍少闻怀中,小声嘟囔:“朕这几日食不下咽,寝不能眠,你若看到了是不是又会教训朕?”
说罢,纪淮舟兀自一笑:“你这半年都不愿见朕了,朕怕是在自作多情。”
霍少闻眼神含着痛色:“不是……”
他眼睁睁看着纪淮舟入睡,不过片刻又被梦魇惊醒。夜半惊醒,身边是心上人浑身冰凉、没了气息的尸身,纪淮舟崩溃痛哭。
上朝,教导皇太子,处理朝政到三更天,回寝宫暗室,与他的尸身睡觉。
日复一日。
那人的诸般苦楚被一个又一个暗夜吞噬,霍少闻目光哀伤。
在他的第一个忌日。
向来勤勉的帝王破天荒推开一切朝政,站在窗前作画。霍少闻好奇垂眸,那幅画映入眼帘的瞬间,他呼吸猛地一滞。
正是那夜,他在玉洛宫外看到的那幅画。
他手执匕首自戕的画面。
一滴泪落下,墨色被晕染开,画中人的面容渐渐模糊。
纪淮舟提着狼毫笔的右手微微颤抖,他用力按住手腕,于画中题下一行字——
“天宁八年春。朕,永失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