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臻业清楚那恨意并不入骨。
她和怀臻一起长大,即便让人讨厌,怀臻依旧是除了父亲以外最关心她的人。
与商织丶元忱丶蓝涤不同,甚至与父亲丶要君也不同,怀臻是她的半身丶也是她最後仅有的家人。
她并没有那样恨怀臻。
只是她太愤怒丶太悲伤丶太无助,她不知道该恨什麽,于是迁怒了同样没有选择的怀臻。
那时臻业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一直尽量避免与怀臻见面,直到失道。
她失道,也远非因憎恨怀臻,而是她对天道産生了质疑,後来她并不想连累怀臻,所以选择了退位。
只是没想到,怀臻选择了追随她而去。
嘴笨了一辈子,最终又用最笨的方式证明了他的忠诚。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半身,足以交付忠诚与性命,但总是相处不好。
每每想起,臻业总是觉得不甘心。
为什麽,就不能有个好点的结局呢?
作为孤高的麒麟,徇麒并不能准确分辨出自己的行为是否让王産生了轻视的误解,但他显然意识到王的确有点动怒,沉默了下,解释道:“您是我选择的王,我当然不会轻视您。我以为您不知道,是因为您的确年幼。先前没有告诉您,是因为……疏不间亲。”
“疏不间亲?”臻业觉得徇麒一板一眼的解释有点好笑,“台甫,我们是什麽关系?”
徇麒刚要回答,臻业又打断他:“想好了再回答。”
徇麒擡头直视她:“如果我说我觉得冢宰可能会干涉您执掌朝堂,您是否觉得刺耳?”
徇麒以为臻业会愤怒,但臻业神色平静道:“那是理所当然的怀疑,你当然可以告诉我。”臻业笃定地道,“我说过的,什麽都可以告诉我。”
徇麒深深凝望着王年幼的面庞,总觉得与她确定的话有些割裂。
面对沉默的徇麒,臻业道:“你这个样子,会让我很想下一道诏令,但是那样又很没意思。”臻业顿了顿,“如果你对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选择我成为王只会是一场灾难,对你丶对我丶对舜而言,都是。”
徇麒愣了愣,对于突然说出如此重话的王,一时间的确不知道怎麽回答。
但见徇麒没有反唇相讥,臻业觉得年幼的台甫还是有机会调教下,突然福至心灵:“你是我的半身,为了让你记得这件事,自今日起,赐字为‘怀臻’。”
徇麒蓦地瞪大眼,冰蓝色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似乎难以理解上一刻还是质问和责难,下一刻便是赐字。
但恐怕这里的警告多于宠信。
徇麒只能答道:“谢主上。”
就在这时,一只青鸟飞了过来。
臻业熟练地取出信笺。
徇麒扫过一眼信纸:“供王的信?”
臻业道:“嗯。”
“您和供王有私交?”
臻业道:“原先没有。”她迅速扫过信,擡头解释,“我和奏国的文公主私交不错,文公主的兄长卓朗君和供王私交甚笃,便拜托了文公主和卓朗君代为向供王传信引荐。”
徇麒思索了下,问道:“您为何要传信给供王?”
臻业道:“供王十二岁升山被选为王,在我之前是常世最年轻的王,向她请教些经验。”而後扬手把信递给徇麒,遗憾地道,“可惜,供王的方法我用不了。”
徇麒看完信,道:“我倒觉得,和您的风格有些相像。”
“恭国当年面临折山之危,供王算是临危受命。虽然我这麽说有点自夸之嫌,但父亲带领假朝还算顺利,虽然偶尔有天灾和妖魔,但舜的情况没有那麽危险。”臻业道,“最重要的是,供王当年能仗着年幼又不懂朝堂规矩,可以百无禁忌。但我不行。”
臻业对徇麒道:“虽然理论上我更年幼,可以更无所顾忌。但是,国府积年的老臣几乎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因为父亲比较忙碌,他的同僚偶尔也会看护我一二,他们对我太熟悉了。”臻业问道,“如果你看着长大的一个人,成为王後突然性情大变,真的不会让官员更恐慌吗?”
徇麒略微思索,不得不承认,王说的对。
臻业又道:“不过也有好的一方面,我对国府官员也很熟悉。”
熟悉一定是相互的,谁拿捏谁还真不好说。
徇麒想说主上大概率拿捏不住那些经年老油条,倒是冢宰那里还可以争取一二,但是看王笃定地模样,又觉得自己想说的话大概又会让王生气。
臻业解读怀臻表情还是很有经验,尤其此时的怀臻还没有几十年後的成熟:“你有什麽顾虑可以告诉我,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看出来。”
徇麒闻言,不再忍耐,道:“您成为王,官员对您的态度可能会有变化。”
“也可能没有,但无论有没有,都有点麻烦。”臻业接得很顺。
确定臻业对现实很清醒,徇麒微微放心:“所以您打算怎麽做呢?”
臻业反问:“如果不是作为麒麟,而是作为大部分和王不熟悉的普通官员,或者百姓,你希望王是怎麽样的?”
徇麒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稍加思索,道:“希望王是明君,仁爱丶公正是必须的,性情宽厚一些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