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几株牡丹,正顶着日头,开得绚烂。
喉头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感,他浑不在意,仿佛只是嗓子有点干。他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滑入喉中,冲淡了那微不足道的不适。
他低语了一句,声音轻飘飘的,不含愤怒,“卫家只剩下懂得敬畏丶安分守己丶能为国所用之人,这很好,一切干干净净。”
“大汉的外戚可贵可权不可脏。”
卫君孺闻言,身体又是一颤,压抑的呜咽再次从喉间溢出。
何等心狠,何等绝决,何等合适!
霍彦面无表情任崩溃的卫少儿锤打他,他把卫少儿搂在怀里,轻柔拍她的肩。
“恨我吧。”
好好活。
卫少儿用力锤了他一下,泪水打湿衣襟。
你叫我如何恨!我的儿!我的儿!
“仲父!仲父!”
直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呼唤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霍嬗小小一团,被乳娘抱到门口放下後,就挣脱了怀抱,跟只滚圆的小汤圆似的,迈着还不太稳当的小短腿,屁颠颠地从门外爬进来,目标明确地扑向霍彦,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他刚会流利的叫人,眉眼像极了霍去病,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甜得能融化人心。
可现在,他仰着小脸,看到霍彦左颊上那清晰的红肿指痕,吓得小嘴一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喊,“痛痛!仲父痛痛!”
霍彦低头,看着腿边散发着奶香和温暖气息的一小团,脸上的漠然与倦怠瞬间融化,露出了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丶欢喜而柔软的笑容,如同春阳化雪,暖意融融。
他弯腰,轻松地将霍嬗抱起,让他稳稳地坐在自己有力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宠溺地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鼻子。
“不痛。”
孩童被方才隐隐的哭嚎声吓到的难受,瞬间被他温和的笑声和温暖坚实的怀抱驱散。霍嬗立刻鼓起肉嘟嘟的小脸,对着霍彦受伤的脸颊,认认真真地丶使劲儿地吹气,“呼呼,飞飞!痛痛飞飞!”
“仲父,不痛!”
吹完,他还用小手轻轻摸了摸霍彦的脸颊,小大人似的安慰道。
[跟小时候的去病怎麽一模一样啊。]
[嬗嬗类病。]
[好可爱~]
[你小子,把你仲父迷得五迷三道的。]
[不哭呀,会吓到阿嬗的。]
霍彦心头一暖,忍不住轻笑出声,胸腔的滞闷似乎都散去了不少。
他抱着霍嬗,走到仍僵坐在地上丶沉浸在悲痛中的卫君孺和卫少儿面前。
霍嬗很亲热卫少儿,伸出小胳膊,奶声奶气地喊,“祖母!抱抱!”
卫少儿看着小孙儿肖似长子与次子的脸和伸出的手,再看看霍彦脸上那依旧刺目的伤痕和此刻温柔抱着孩子的模样,满腔的悲愤与心痛再次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颤抖着伸出手,将小孙儿接过来,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哽咽着:“好嬗儿…好孩子…”
霍嬗冲她笑,还喊卫君孺,“大祖母!”
卫君孺空洞的目光也被这稚嫩的童音吸引。
她缓缓擡起手,使劲擦了擦手上的尘土和眼泪,才用枯瘦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霍嬗那胖乎乎丶白嫩嫩的小手背。泪水无声地汹涌,打湿了本就污渍斑驳的衣襟。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霍彦一眼,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用尽。她扶着案儿,艰难地丶摇摇晃晃地自己站了起来,像一具失去了牵线的木偶,一步一步,踉跄地向外走去。
恨不起来,恨不起来。
此番种种,我咎由自取。
卫少儿抱着霍嬗,泪眼婆娑地看着姐姐萧索绝望的背影,心如刀绞,连忙放下孩子追了上去。
霍彦看着她们相互搀扶丶消失在门廊阴影里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泪水横在面上。
“阿母!”
“姨母!”
他似乎是在嘶吼,实际上只是发出两声嗫嚅。
恨他吧。
怀里的霍嬗却不明所以,他以为是祖母讨厌他了,仲父也在哭,有些不安。
霍彦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然後捂住了自己的脸,轻轻扯了扯嘴角。
“无事啊。嬗儿。”
霍嬗以为他又疼了,都疼得哭了。他最喜欢他总是亮晶晶的仲父,立刻又捧住霍彦的脸,嘟着小嘴凑近,认真地“呼呼”吹起来,比刚才更加卖力。
“好了好了,嬗儿真厉害,仲父一点都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