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唐恩汐来讲,万物只有零和全部。只要被看出来一点苗头,再想瞒住她已经不可能,于是当她追问他去了哪里时,他说了:“去邻居家。”
“可是妈妈禁止我们去哪里。”
“妈妈……妈妈走了,恩汐。”
“所以,”她安静了片刻,问,“我也可以去吗?”
唐思烬看着头顶。天花板上布满了漆黑的放射状小点,是从搬进来那天起就有的,像虫蛀又像密密麻麻的眼睛。
“哥哥?”
心里一个声音说,不要答应她。
“我不会再去了。”唐思烬说,“你也不要去。住在里面的人过几天会走,然後永远也不会回来,你去了毫无意义。”
『不止这个理由吧?』
“好吧。”她说,“晚安。”
『你必须承认,你没有自己想象得那麽爱她。你只是希望从这个地方跑出去,到一个能让你自己安宁的地方。你不想分享。你不值得得到妹妹毫无保留的爱。』
『你希望娄思源是你一个人的。』
唐思烬说:“晚安。”
第二天唐恩汐表现得非常正常,照例玩火车和娃娃,他陪她把其中一个娃娃的头发用剪刀简短,尽可能修理整齐。每个娃娃有自己的上下套装丶裙子丶许多精巧柔软的塑料小鞋子。她为它们筑巢,让它们和平快乐地躺在各自的小床上,随後当夜晚降临,端着牛奶走到他床头。
“哥哥,”唐恩汐把杯子碰在一起,“今晚我哄你睡觉吧。”
喝完牛奶後,她果然不走,坐在他床头数小蚂蚁。
她数得快而急促,唐思烬闭着眼听,并不觉得它能够催眠,但的的确确有股力量从那些声音里盘旋而起,一点点绽放成鸢尾花的形状,再坠入黑暗。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亮。
唐思烬猝然坐起。
房间另一端的小床空着,随後门被推开,唐恩汐站在门口,脸贴在门棱上往里看。他注意到她脱掉了白色花边睡裙,换成了外出的T恤和短裤,心中一惊:“你昨晚出去了?”
“对啊。”唐恩汐把门晃来晃去,“我也见到那个哥哥了。他在画画,但没发现我是谁。”
“没发现你是谁。”他的头脑变得迟钝,“什麽意思?”
“他管我叫你的名字。”她意味不明地看过来,“分不出来哦。”
唐思烬脸色瞬间变了。
他跌跌撞撞爬起来穿鞋,下意识从楼梯跑下去,又在面对毫无缝隙的墙壁时停住,如梦初醒。客厅存放药物的小匣子半开着,露出彩色的纸衣。
那是“那个人”存放时而要吃的安眠药的位置。
唐思烬冲进盥洗室,凳子在瓷砖上拖出令人心悸的沙哑声响。
“哥哥?”妹妹被关在门外,惊惶不安地小声叫他,“哥哥?”
她不敢发出大的声音,不敲门,指甲在门板上抓挠。
唐思烬站在了凳子上,目光直直地看镜子里的自己。唐恩汐的声音水浪一样被冲刷在门板上,他在心里也重复:哥哥,哥哥。妹妹长得和哥哥一模一样吗?他用手指按住了眼角的双生痣,颜色比成年後浅些,但已经是很明显的标识了。
她长得像我吗?
可她甚至……脸上还没有……
唐思烬慢慢蹲了下去,不再看镜子。他想自己为什麽要提前回家,为什麽在她一反常态拿牛奶的时候,没有丝毫怀疑她。
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配被人爱,到了这个时候,即使认不出人的是另一栋房子里的“朋友”,他心里仍然把一切归咎给唐恩汐?
盥洗室门外,妹妹进不来,不出声了。
他知道她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