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我不想听
“我是不是差一点……差一点就……”
谈嘉山嘴唇失温一般克制不住地哆嗦着,後怕到甚至不敢把猜测说出口。
满世界循着何应悟的留下的蛛丝马迹寻人时,谈嘉山也曾经因为查无所得而烦闷失落;可即便如此,他始终坚信,两人之间的裂隙只差一个契机便能冰释前嫌丶重归于好。
他以为何应悟不告而别是出于对自己的埋怨,于是他自以为体贴地留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方便对方消化情绪。
谈嘉山唯独没想过,自己的“体贴”——或者说疏忽丶缺位,险些酿成与何应悟生离死别的悲剧。
这条手链实在是太细了。
它圈不住小半条手臂上留下的陈旧色沉的牙印,挡不全增生残缺的圆形烫痕,更盖不满那些与血管或平行或交错的纵横长痕。
何应悟被掌心里传来的温热湿意烫醒,他看见眼泪成群结队地从谈嘉山的睫毛上落下,在自己的指缝间汇成一小洼,安安静静地等候自己发落。
谈嘉山哭泣时没有声音,只是那麽静静地看着何应悟,反倒将窗外肆虐的骤雨衬托得更加喧嚣。
帮何应悟打扫宿舍的同事在走前给窗户留了条缝,雨过几轮,薄薄的玻璃被子弹似的水滴重重向内推开,雨点子砸得地板发出闷响。
相比较之下,一颗眼泪能有多重?
它重到让谈嘉山擡不起眼皮,连眨眼都慢了半拍,仿佛害怕任何一个多馀的动作,都会惊跑那个在梦中也抓不住的思念对象。
它重得压弯了他的脊背,让这个一向强势的完美主义者低下头,像甩卖廉价商品一样,摇摇欲坠地把自己的弱点悉数摊开丶展示。
泪腺不过针尖大小,可谈嘉山却恨不得将所有的愧疚和自责都藏进去,再逐一翻译成盛满歉意的泪水。
真可怜。何应悟不由得跟着屏住了呼吸。
曾经高高在上丶掌控一切的男人,如今却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痛不欲生的神情——何应悟不得不承认,看到如今的场景时,心底确实有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快意。
但也仅仅是快意而已。
然後呢?
然後要把自己在戒断期挣扎时经历的痛苦,原封不动地报复回去吗?
看着谈嘉山那双哭出血丝的眼睛,何应悟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那眼神里,不仅仅是愧疚,还藏着一种脆弱到令人窒息的东西。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谈嘉山将额头靠过来时,他竟鬼使神差地没有推开对方。
何应悟想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麽,但它让他漫长的愤懑无法再向後连贯,甚至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谈嘉山靠在他的颈窝里,垂着头贪婪地吸了好几口气,这才闷闷地问:“饿不饿?”
何应悟不明所以,耸了耸肩膀,把那只哭得湿漉漉的脑袋推开。
“你肚子一直在叫。”谈嘉山带着浓重的鼻音。
“……”
何应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用力抽回被攥出红印的手臂,咬牙切齿地反击:“你还好意思说我——先把你那鼻涕泡擦了吧!”
。
今晚两人都不轻松。
一个吐得天昏地暗丶一个哭得肝肠寸断;末了,他们俩竟默契地撂下或遗憾或成见,借着吃饭的名义,给这场争执画下了个中场休息的逗号。
这会儿超市和外卖早打烊了,楼下粥铺又只卖些稀汤寡水,谈嘉山干脆以自己下厨为借口,把何应悟拐回了自己宿舍。
何应悟原以为对方说的在“宿舍”不过是托辞,可一看屋里的布置,分明有人常住。
刚推门,脆生生的丁零声久违地撞进了何应悟的耳朵。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一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风铃上。
正是当年谈嘉山送给自己的那一串。
那时候,何应悟简直它当成宝贝兼门神,在昆弥市的宿舍门口挂了半年有馀。但他记得清清楚楚,离开前自己明明把风铃拽下来当垃圾丢了的,如今这玩意儿怎麽会出现在羊城?
……难不成这洁癖翻垃圾桶去了?
“擡脚。”
不等他多想,脚踝已经被握住了。
何应悟低头看着蹲下身子的谈嘉山,只见对方捧着一双配色与房间装修风格完全不搭的嫩绿色拖鞋,像是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
久未与人亲近的何应悟浑身僵硬,小腿沉得像灌了铅。最终,还是谈嘉山先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