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塞,你这就不认识我了?”
何应悟蹲在铁门边剥了根火腿肠,自己咬了一截,剩下半根逗弄者朝自己呲牙低吼的看门狗,“你用的这碗,还是我姥姥当年淘汰下来的和面盆呢!”
老狗被嫌弃得有些自我怀疑,它歪着头看了眼前的年轻人,犹疑地闻了闻对方的手心,终于伸出舌头舔了何应悟一口。
“好狗。”何应悟乐呵呵地把火腿肠掰碎,全丢进了被舔得能反光的狗盆里。
老狗谄媚起来,尾巴活活甩得像风扇叶片。何应悟的小腿被抽得生疼,他索性站起来挪到一边,目光落在福利院地皮扩建後欣欣向荣的养殖场上,表情有些茫然。
村子变化很大。
原本深一脚浅一脚的泥路已经被水泥路取代,昨晚刚下过雨,一路走来的何应悟鞋面居然都没沾上泥点子。
北边荒凉得连老鼠都不见踪影的後山,如今围了铁网,果树成片;南边风一吹就哗哗晃的旱厕和福利院一样被推平了,原地建起了一座挡风的公厕。
这些年回村里养老的人多了,条件好些的在宅基地上盖起红砖白墙的自建房。虽然门口晒着苞米丶屋顶晾着腊肉,但与城里的别墅竟也有几分相似。
这些变化让何应悟的记忆有些混乱,仿佛失去了存放乡愁的锚点。
正想着,村里的王婶骑着载满饲料的三蹦子从集市回来。
“你好,是来看猪……”见门口站着人,她以为来了客人,忙拔了钥匙迎上来,只是刚走近她便愣住了,“小何?!”
两人曾做了十几年的邻居,见到几年未见的何应悟,王婶简直热情得不得了。她推着何应悟往院里走,嘴里嗔怪:“这几年都没回来看看是不是?瞧瞧你,怎麽比以前还瘦了呀,中午别走,就留在婶家里吃饭,我给你烧白菜炖肉。”
“婶,婶儿!”何应悟赶紧摆手,“我是吃了中饭过来的!”
王婶家的猪养得肥,炖出来的肉油星子能飘半指高,每次都能齁得他喉咙冒油。
赶忙抖着腿躲开咬住他裤脚死活不松口的老狗,像小时候一样扯出家长这面大旗当借口:“我先去看姥姥呢……”
。
到了地方,何应悟迫不及待地从三蹦子上跳下来,朝王婶挥手示意:“婶,您先回吧,我得待一会儿。走之前再去看您!”
见烧柴油的三蹦子终于掉头离开,好不容躲过一顿大肥肉的何应悟终于松了口气。
陵园里的气氛总是比别处要肃穆些。
毛毛细雨看得见丶却摸不着。相比水滴,它倒更像是雾气,一视同仁地给拜访者眼前蒙上层幽幽的朦胧。
何应悟点了三炷香,插进避雨的石龛里,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我觉着苹果橘子那玩意儿没味道,所以给你老人家带了点平时爱吃的。”
何应悟从书包里可劲掏贡品,不一会儿便将供桌摆得满满登登。
“这是钙奶饼干,小时候您老泡牛奶里给我们吃的那个;蜜三刀是在火车站旁边那家店买的,咱每次经过都得去卖点的那家——人家看你好久没去,还搭了一卷桃酥,叫我捎过来呢。”
“就是现在天热,下回冬天来的时候我再整点冻梨丶冻柿子啥的。要是还有什麽想吃的,就托个梦告诉我,我保管带来。”
陵园里静悄悄的,别说得到回应,就连每逢苦夏便嚎得像唢呐成精的新蝉,都因为这份绵绵细雨带来的凉意暂时收了声。
“姥姥,你是不是怪我一直不来看你,所以从不来梦里找我说话?”
“我……我不敢回来,总觉得只要不回来,就可以不面对现实。”
何应悟跪得更近了些,像小时候拿脑袋去顶姥姥的肩膀似的,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石碑上,无措地嗫嚅着:“姥姥,我好想你,我不想自己一个人。”
身後,脚步声渐近。
一片阴影罩下来,头顶的雨停了。
一只胳膊从後方环过来,紧紧搂住何应悟的腰,将其揽入怀中。
何应悟没有转头,也无需睁眼。
他在熟悉的气息里向後靠了靠,蹭了蹭谈嘉山的下巴,像是理所当然般的沉溺在这久违的踏实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