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隐瞒至今的事情,和王曼曦讲起来没有那麽难堪,“我们同父异母,我父亲死後,她妈妈,就是刚才那个,把她交给我妈抚养,一直都没有告诉小喜。”
“我很抱歉……”
“没事,可能,我是不是应该……”江为知这次真的坐起来,靠在王曼曦的肩上,沉思道,“毕竟她是小喜的血亲,她看起来,条件比我好很多。……”
在她的视角中,看到的只有王曼曦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没有规律地滑动着,似乎也能想到王曼曦此刻正咬着嘴唇,轻轻皱着眉头—她思考时会有的样子。
“也许,她只是条件好,但是并不爱小喜。还有,看起来她组建新的家庭了,她丈夫孩子会怎麽想呢?”
这些江为知不是没有想到过。她知道这样很自私,可还是在心里期待着朱欣桥是一个不可以托付的人。
“可是万一,她很好,我能给的,我不能给的,她都能给,那我该怎麽办?”
王曼曦没有说话,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在这个情景下她也无法断言,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说清的,更何况她是一个局外人。
“你很爱小喜,她也很爱你。”
“小喜会原谅我吗?”
“她现在是个懂事的孩子了。”
江为知叹了口气,心中的不安并没有消弭。她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可或许是打心底里把江为喜看成了亲人,理所当然地忘记了从一开始就埋下的裂痕。她们辛苦建构,如今终于有了起色的一切,都将随着这道裂痕的复发万劫不复。
江为喜不会接受的,她也是。
躺在这一片摇摇欲坠的狼籍之上,似乎不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可她的心依旧狂跳不止,这种崩坏程度仍然不够,她会迎来,或者说她需要更为彻底的解构。
“我之前一直很讨厌江为喜。”
承认这件事花费了她巨大的勇气,可在此情此景下,却像是家常便饭一样被轻松地谈起。她们早就心知肚明。王曼曦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已经不像第一次和王曼曦讲起过去那样无措,她知道无论自己讲出来是多麽残酷的一件事,王曼曦照样会接纳她。
她等这样的时刻已经太久了,如今终于能使自己毫无保留。
“我没想到,我妈会把她留下来。你知道,我妈她很……不只是这样,自从有了小喜,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有,会笑的时候。”
“小喜性格好,我妈看到她就开心,不去赌博,也不打我了。因为小喜,我的日子,我们家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可越是这样,我越是恨她。明明我才是亲生的,为什麽……”
在王曼曦的怀里,江为知止不住地颤抖。哪怕经历这麽多之後,曾经的故事都变成前尘往事,可一旦回想起,当时的不甘仍然无法真的消磨,在这允许脆弱的时刻被击溃成原型。
“但是後来……小喜上小学之後,她开心,去喝酒,被之前的赌友怂恿……可能这种事情真的戒不断吧。”
“她又开始了,当然都是打我。小喜什麽都不知道,在她心里,妈虽然有时脾气怪了点,但却是个好妈妈。我看她天真的样子,越来越恨她,我想,毁掉她。所以我向她的同学们造谣,说她是杂种。哪怕她们不明白这是什麽意思,可还是欺负她。她之前和同学关系都可好,大家都喜欢她,可就因为我,她开始被霸凌。”
“最严重的一次,我正好看到,当时我就想起了,母亲是怎样打我的。我救了她,她因为这个而感激我。之前我对她态度一直不好,她不在意,对我很友善,总之我们不怎麽熟。可是从此以後,我们就像相依为命一样。”
“因为她性格变了,母亲也不再喜欢她,有时候连她也打。我帮她扛下来。那时候我就开始喜欢音乐,她是我唯一的观衆。在晚上我们提心吊胆地躲在一起,我哼一些曲子哄她睡觉,她总是给我捧场。”
“再後来,我妈亏了很多钱,她要卖掉一个女儿,当然就是我。我计划离家出走。我当时顾不上她,一心都想着要逃啊,谁都不会成为我的绊脚石。但是小喜,她叫住了我,她,偷了钱,还了这比债……她偷的那个人,就是之後那个恋童癖。当时被他发现,他很宽容地不追究。现在想来都是早有预谋吧。”
“小喜她,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就算她有什麽不好,也都是我害的。我那天没有逃跑成功,我现在还记得,她穿着红棉袄,捧着一大笔钱叫我的样子。我当时就知道,我永远也跑不了了。”
她说累了,重新躺回王曼曦的怀里。整个过程都过于轻松,现在她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心里只有平静。
可在她的身体处却传来一连串的颤抖,那不是她在颤抖。她不明所以地坐起来,还没搞懂发生了什麽,就被王曼曦扑倒回原地,紧紧地搂着她,就像搂着溺水前的那根稻草,声音也带着哭腔。
“我好想早点认识你。”
她抚摸着王曼曦的後背,不停地安慰她,没想到情况居然逆转了过来。没一会王曼曦也发觉到不好意思,埋在她怀里偷笑。很快她也跟着笑,两个人不能笑太大声,只能努力憋着笑意。
心底淤积的阴云自然没有消退,未来仍然是未可知的,哪怕是几个小时之後的天亮,都不知道该去如何应对。可在这场相拥中,一切都变得遥远,只有当下是真实的,她患得患失地享受着这份轻盈。
可不是所有人在这个夜晚都是轻盈的。江为喜靠在门扉上,瞪着两只眼睛,一夜没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