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的本质是变异的时空,里面什么怪东西都可能出现。更别提白桅本身并不擅长打理空间,对美的见解又很独特——所以一般情况下,白桅的房间是很难说的上“好看”的。
“凌乱”只是基础配置,用人类描述的话,甚至能称得上一句“掉san”。
……可出乎灰信风的意料,眼前的房间,惊人的正常。
所有的家具都摆在合适的地方,墙角桌上,还有些像模像样的装饰——虽说有的形态令人费解,但比起白桅以前的审美,确实已经好很多了。
在墙角的玻璃柜里,甚至还放着白桅的那个自制提取瓶。粉色的结晶已经堆到了瓶颈处,距离瓶口也就没多远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房间有一股“人气”。
像是有谁曾在这里认认真真地生活过、设计过、打理过。不是以客人的身份,而是以主人的姿态。
这个认知让灰信风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人类的小孩……都能干到这个程度了吗?
他脑子里缓缓浮上这个疑问。
相较于他的茫然和紧张,白桅的态度却是惊人的淡定。她甚至还有心情和刚刚苏醒的灰信风打招呼,问他的伤情,顺口告知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快要嗝屁了的事实——从头到尾,语气都是一如既往得慢条斯理。
大地的震颤已经越来越明显。空气中时不时凭空传来塌陷的动静,也不知是真的有建筑正在崩塌,还是无形的逻辑经纬正在寸寸崩裂。
这种情况下,诡异学院那边理应已经开始组织学员撤退了。白桅却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边,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只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口,像是正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灰信风隐隐觉出不对,出声催促几回,催到第三次时,才听白桅叹息似地回答一句:“可他还没回来诶……
“我答应过他的,要等他回来再见一面的。”
……谁?
灰信风心头莫名一跳,正要询问,一片此起彼伏的坍塌声中,却突兀地混进了一道钥匙转动的清脆声响——
紧跟着是开门的声音。玄关处传来了急促的呼吸。他与白桅一同回头,恰见一道破破烂烂的身影,正艰难地扶着门框朝里望,胸口剧烈起伏,双目直直望向白桅所在的位置,目光对上的刹那,却又像是被放了气的充气面条人一般,一边喘息地笑着,一边沿着门框缓缓滑倒在地,背脊在门沿上拉出一道很长的血痕。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至少以人类的标准来说,容貌相当出色。哪怕他现在面色苍白、形容狼狈,脸上还挂着不少伤口……灰信风仍不得不承认,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好看”的。
但灰信风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个。
他在意的是,那男人的目光始终都紧锁在白桅的身上,哪怕脸色都已经开始灰败,眼神却依旧亮得吓人;同一时间,他听到白桅也在开口,用一种惯用的、甜美的声音对那个人说,欢迎回来。
听上去和平常说话并没有什么区别,语速也仍旧是慢慢的。
可灰信风确信自己听到了。
在那个男人出现在门口的刹那,他听到了白桅转头时的细微动静,听到了白桅略显惊喜地吸气,也听到了对方胸口出传来的莫大声响。
咚咚咚咚,是再常见不过的心跳。
……可作为早就签订契约的配偶,没有人比灰信风更清楚,白桅本身是没有心脏的。
她的本体只是一根杆子,现在的躯体只是她仿着人类的构造捏出来的;她拥有内脏,却完全不清楚它们的作用;她人类行为学学得那么烂,以至于以人型活动时总是会忘记眨眼、呼吸也时不时就自己停掉,更别提去操控那些功能复杂的脏器……
这样的白桅,为什么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心脏突然就跳了呢?
*
“然后呢?”
安静的小屋里,不知过多久,终于响起白桅追问的声音。
或许是觉得灰信风的叙述太磨叽,她早在对方讲到“你打算给自己找个孩子”时,就已经将推车与水缸又拖回了客厅,自己也坐在了按摩沙发上,这会儿正单手托腮,一本正经地发问。
灰信风沉在水缸的角落里,声音很闷,却很清晰:“然后那个男人就昏过去了。”
白桅:“?”这么菜?
“那个世界已经要完蛋了,而且他明显刚和什么东西打过,浑身是伤。”灰信风出于道义为杜思桅辩解了一句,旋即又缩了回去,“差不多就这个时候,诡异学院的撤离通知也来了,催你赶紧去和其他人汇合离开。”
不仅是诡异学院,所有在这个世界有分部的跨维度组织都在紧急安排撤离。据说是因为这次的崩毁来得太突然了,导致大家都没什么准备——
而就在白桅带着灰信风准备上撤离班车的时候,她动作却蓦地停住了。
跟着就见她转头往后看了看,片刻后,突然又说自己还有其它打算,先不走了。
带队的导师对她的能力有所了解,非常清楚哪怕这个世界真的在她跟前崩了,她也有办法自己脱身,便也没管她。
灰信风却有些坐不住了。
他知道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可他还是止不住地想起那个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男人、想起他缱绻的目光,以及白桅刹那间的心跳。
出于某种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复杂情绪,他问白桅,你是要回去找那个男的吗?
“嗯,算是吧。”白桅当时一边回答,还一边不住回头看,“总觉得就这样结束,有些太可惜了。”
……果然,她还打算再续前缘。
灰信风只觉自己左右脑都快裂开了。默了两秒,方强撑着开口:“好,那你去吧。”
本来还想再说一句“祝你幸福”,但实在说不出口,因此最后只憋出一句“那我走了”,边说还很自觉地从白桅的影子里脱离了出来。
如果这个时候她叫住我,那我包容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人类寿命都很短,青春更短,也蹦跶不了多久。再说,万一她相处一阵子后就不喜欢了呢?
说来荒谬,但当时的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而白桅没有。她嫌灰信风爬得慢,还手动帮他拽了下,拽出来后整个儿塞进了旁边带队导师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