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丶自嘲的弧度。温晁的世界,和他自己的一样,都充满了精心僞装的谎言。只不过,他乔楠的谎言是为了毁灭,而温晁的谎言,又是为了掩盖什麽?掩盖这个金玉其外的豪门之下,同样腐朽不堪的真相?还是掩盖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丶噬骨的孤独?
他走到沙发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合上了那个半开的抽屉。抽屉锁舌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隔绝了那个白色药瓶的视线。那一声轻响,在空旷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
温氏集团总部大厦,顶层,总裁办公室外的秘书区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紧张高效的电子设备低鸣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乔楠坐在等候区的真皮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手里拿着一份包装精美的设计稿——这是他作为温晁“推荐”的独立设计师,为温氏旗下一个高端酒店项目提交的最终概念方案。一个完美的丶能让他堂而皇之进入这核心区域的借口。
温晁还在里面和他父亲温振山开会。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音。但乔楠能想象出温振山那张威严刻板丶不怒自威的脸,以及温晁在他面前那种看似恭顺丶实则暗流涌动的气场。
他需要等。等一个机会。温晁的助理告诉他,温晁开完会会直接去机场,飞国外处理一个紧急并购案。这意味着,温晁的办公室,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会处于一个相对“真空”的状态。而温振山,会议结束後通常会在办公室独自处理文件到很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乔楠紧绷的神经上刮过。他强迫自己盯着茶几上财经杂志的封面——温振山那张志得意满的脸被放大,刺得他眼睛生疼。父亲绝望跳楼前最後那通电话里嘶哑的控诉,母亲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身影,无数个被仇恨啃噬的冰冷夜晚……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
“咔哒。”
厚重的红木门终于开了。
温晁率先走了出来,身後跟着几个神情肃穆的高管。温晁脸上没什麽表情,依旧是那副矜贵疏离的模样,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丶深重的疲惫。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对助理低声交代着行程细节,语速很快。
他的目光掠过等候区的乔楠,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眼神交汇的刹那,乔楠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丶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厌弃?那厌弃,似乎并非针对他乔楠。
温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专用电梯间。
接着,温振山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茍地向後梳着,露出宽阔而略显冷硬的额头。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久居上位的强大压迫感,扫视过秘书区,最後落在了乔楠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和评估,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就是乔楠?”温振山的声音低沉而极具穿透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乔楠立刻站起身,微微欠身,将手中的设计稿递上,姿态恭敬而疏离:“温董,您好。这是‘云顶’酒店项目的最终概念方案,温少让我亲自送来给您过目。”他的声音控制得平稳无波,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温振山没有接稿子,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骨子里的一切。空气仿佛凝固了,秘书区敲击键盘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嗯。”几秒钟的审视後,温振山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终于伸手接过了文件夹。他甚至没有翻开看一眼,只是随手递给身旁紧跟着的秘书。“晁儿眼光不错。”他丢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不再看乔楠,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王秘书,把上季度北美区的财报整理好,半小时後送进来。”
“是,温董。”王秘书恭敬应声,抱着文件快步跟上。
厚重的红木门在温振山身後再次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乔楠站在原地,後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一片,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冷。刚才温振山那审视的目光,像冰冷的蛇信舔过他的皮肤,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一步,进来了。第二步,等。
他重新坐回沙发,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彻底放松警惕的时刻。眼睛的馀光,却死死锁定了那扇紧闭的丶象征着温氏权力核心的厚重大门。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秘书区的灯光似乎都变得更加惨白刺眼。终于,王秘书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件,敲响了温振山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几分钟後,他空着手出来,对乔楠客气地点点头:“温董在忙,乔先生如果没别的事,可以回了。方案温董会看的。”
机会!
乔楠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丶带着一丝年轻人腼腆的感激:“好的,谢谢王秘书。我…我想去下洗手间,请问…”
“走廊尽头左转。”王秘书指了个方向,便低头忙自己的去了。
乔楠道了谢,步履平稳地朝走廊尽头走去。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走到洗手间门口,他脚步没有停顿,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迅速扫过周围的环境。确认无人注意後,他身形一闪,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拐进了通往总裁办公室後方丶用于清洁和设备维护的专用通道。
通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乔楠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凭着之前无数次研究大厦图纸和踩点留下的记忆,快速而无声地向目标靠近——温振山办公室後方,一个用于大型设备检修的隐蔽入口。这个入口连接着办公室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夹层,极其狭窄,但足够一个人匍匐通过。这是他在温晁一次无意提及的办公室翻新旧闻里捕捉到的关键信息。
他找到那个被僞装成配电箱面板的入口,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特制的开锁工具在锁孔里极轻微地转动了几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声後,面板被无声地移开,露出後面黑洞洞的丶布满灰尘的狭窄通道。一股陈年的丶带着金属锈蚀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乔楠没有丝毫犹豫,像一尾灵活的鱼,迅速地钻了进去。入口在他身後被小心地复原。通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打开微型强光手电,一束冷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布满蛛网和厚厚灰尘的狭窄通道。他只能匍匐前进,灰尘呛得他喉咙发痒,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膝盖和手肘在粗糙冰冷的地面和管道上摩擦,传来阵阵刺痛,但他浑然不觉。复仇的火焰在胸腔里熊熊燃烧,支撑着他所有的感官和意志。
手电光柱扫过管壁,映出一些模糊的丶褪色的标记和线路。他凭借着超强的方向感和记忆,在如同迷宫般的管道夹层中艰难地爬行了大约二十米。前方,出现了向下倾斜的管道口,微弱的光线和隐约的谈话声从下方传来。
到了!
乔楠关闭手电,将自己完全隐藏在绝对的黑暗和灰尘里。他像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只有胸腔在极其克制地微微起伏。下方,就是温振山办公室的天花板通风口。
他小心翼翼地,用最小的幅度,将脸贴近冰冷的金属格栅。透过格栅细密的缝隙,下方办公室的景象清晰可见。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後,温振山正背对着通风口的方向,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烦躁地扯开了领带,语气是乔楠从未听过的丶毫不掩饰的暴戾和阴狠。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那个老东西手里的股份,必须给我弄过来!价格?哼!让他识相点自己吐出来,否则……他儿子在澳洲的赌债,足够让他全家去海里喂鱼了!……干净点!别再给我留下任何尾巴!上次乔家那个蠢货的教训还不够吗?!”
乔家…蠢货?!
轰——!
这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瞬间贯穿了乔楠的耳膜,狠狠钉进了他的大脑深处!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丶野兽般的嘶吼压了回去!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粗糙的管道壁,磨破了皮肉也毫无知觉。
父亲!是父亲!温振山亲口承认了!那轻蔑的丶如同谈论蝼蚁般的语气!
“……行了!按我说的做!再出差错,你也别回来了!”温振山猛地挂断电话,狠狠地将手机掼在厚重的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转过身,那张平时在人前威严刻板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着,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阴冷嗜血的光。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走到办公桌後坐下,拉开左手边一个带指纹锁的厚重抽屉。乔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着温振山的动作。
温振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深蓝色硬壳文件夹。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份泛黄的合同复印件丶几张模糊不清的银行流水单据复印件,还有几张手写的便签。他快速翻看着,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烦躁地敲击着。
乔楠的呼吸几乎停止。就是它!那个能彻底钉死温振山的核心证据!僞造的抵押合同丶用于构陷父亲的虚假流水!它们就在那里!离他只有不到三米的垂直距离!
温振山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够安全,又烦躁地将文件夹合上,重新锁回了那个带指纹锁的抽屉里。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了几步,然後按下内线电话:“王秘书,备车,去高尔夫会所。”
机会稍纵即逝!
乔楠的大脑在巨大的冲击和狂喜中高速运转。温振山要离开!办公室会暂时清空!他必须拿到那个文件夹!不,他必须拍到它!原件他带不走,但照片足以成为最有力的呈堂证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