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江蕴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随心头一空,茫然地看向她。
江蕴齐却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丶带着安抚的微笑,然後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坐在病床旁的刘淑云。
她擡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看到门口站着的季随时,瞬间涌上泪水,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麽,却又哽在喉咙里。
季随呆呆地站在门口,他看着病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哥哥,看着母亲憔悴的脸,所有积压的情绪——怨恨丶委屈丶恐惧丶後怕丶还有那一点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丶迟来的关切——在他胸腔里剧烈翻滚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江蕴齐轻轻推了推他的後背,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季随像是被这股力量推着,僵硬地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进了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停在病床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再靠近。
刘淑云站起身,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看着季随,声音哽咽:“小随…你来了…你哥哥他…他没事了…医生说没事了…”她像是想靠近他,却又有些犹豫,最终只是站在原地,用手背慌乱地擦着眼泪。
季随的目光落在季扬毫无血色的脸上。氧气面罩下,他的呼吸微弱而平稳。
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线条规律地跳动着,发出令人心安的“嘀嘀”声。
这张脸,此刻褪去了平日里的温和从容,只剩下病态的脆弱。季随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放在被子外的手上,那只手苍白丶瘦削,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针孔和胶布。
他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也有过这样一只温暖的手,笨拙地想要牵他,却被他躲开。
回忆的碎片带着陈旧的钝痛,猝不及防地刺入脑海。
季随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
他後退了半步。
“小随…”刘淑云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她往前挪了一小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仿佛怕惊扰了什麽,“你…你哥哥他…今天下午突然不舒服,喘不上气…他…他给你打电话,是想…是想…”她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几乎说不下去,只是用那双含泪的眼睛,祈求般地望着他,“他总担心你…怕你一个人…在外面…”
後面的话,被压抑的啜泣淹没。
季随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猛地别过头,不敢再看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也不敢再看母亲眼中那几乎将他灼伤的愧疚和痛苦。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
原来…那个电话…
原来他不是来质问,不是来索要,甚至不是来寻求原谅…他只是…在那样难受丶那样喘不过气的时刻…想听听他的声音?
季随的嘴角勾起一丝带着嘲讽的笑。
巨大的冲击和迟来的认知,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冲垮了他最後一道摇摇欲坠的心防。
他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尖锐的痛楚从心脏深处炸开,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
刘淑云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和那几乎要弯折的脊背,泪水更加汹涌。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些什麽,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头,肩膀无声地耸动。
就在这时,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丶带着气音的轻哼。
季扬的眼睫颤动了几下,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他的眼神涣散而迷茫,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下艰难地聚焦。
他的视线先是模糊地扫过母亲哭泣的背影,然後,极其缓慢地,移向了门口的方向。
当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捕捉到那个僵立在几步开外的丶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瞳孔似乎微微缩了一下。
季扬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氧气面罩上瞬间蒙上了一层更浓的白雾。他似乎想说什麽,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流声。
但他的目光,却固执地丶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虚弱,牢牢地锁在季随身上。
那目光,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穿透了所有的隔阂和怨恨,直直地刺入季随的心脏。
季随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像是被那目光烫到,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他只能被迫地丶直直地迎上那双眼睛——那双褪去了所有温和从容,只剩下病弱丶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丶小心翼翼的期待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