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随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着那插着氧气管的脆弱模样。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怨恨丶委屈丶恐惧丶後怕丶以及此刻汹涌而上的丶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心疼和慌乱——激烈地冲撞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攥紧的拳头在身侧微微发抖。
刘淑云也察觉到了季扬的动静,她连忙俯下身,声音带着哭腔:“扬扬?扬扬你醒了?感觉怎麽样?别说话,别说话啊…医生说你得好好休息…”
季扬的目光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季随身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季随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看着季扬那固执的目光,看着母亲焦急的脸,微微阖上眼。
最终,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季随极其轻微地丶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幅度小得可怜,快得如同错觉。
但季扬看到了。
他那双疲惫的眼睛里,似乎瞬间亮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
他极其缓慢和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丶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呼吸重新变得微弱而平稳。
刘淑云捂着嘴,泪水再次决堤,却是带着劫後馀生的庆幸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江蕴齐的心也重重落回原处,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季随依旧僵立在那里,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看着病床上重新陷入沉睡的季扬,看着母亲无声哭泣的背影,看着自己脚下冰冷的地板砖。
刚才那个点头,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也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出了病房。
江蕴齐立刻跟了上去。
走廊里清冷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将他单薄的背影拉得很长。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停下脚步,背对着江蕴齐,双手撑在冰冷的窗台上,肩膀微微耸动。
江蕴齐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後几步远的地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守护着他此刻无人能懂的脆弱。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像一片倒悬的星河。
不知过了多久,季随才缓缓直起身,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深深的疲惫:
“…走吧。”
江蕴齐轻轻应了一声:“嗯。”
两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向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
季随靠在轿厢壁上,微微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江蕴齐站在他身边,看着电梯数字一层一层地下降。
当电梯到达一楼,门“叮”一声打开时,季随率先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径直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有些虚浮,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沉重和疲惫後的麻木。
江蕴齐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夜风带着凉意吹来,吹散了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也吹乱了季随额前的碎发。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少女安静的脸上。昏黄的路灯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季随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麽,最终却只是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然後,在江蕴齐察觉之前,又缓缓地转回头,继续沉默地向前走去。
夜色深沉,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寂静的街道上,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