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何曾露出过如今这副不再掩饰的狼狈。
冬天仍是寒冷的冬天,狼狈的人却换了一个,雪川光忽然隐隐地想起,林先生把羡月楼的门牌钥匙交给他的那天,或许就已经携着所有人的命运……走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了吧。
雪川光很久没有哭过了,他现在也没有哭,他是一个战士,战士信仰的第一条就是不可以哭,他紧紧握着故梦,深深鞠了一躬,在轻声道别后,就转头回去了军中。
不到一夜,雪川光就在中央站台上,与所有一线战士们,与自发前来的民间武装们,一起抵抗黑暗集结的猛烈攻击。
“薪火永不灭!”
“人类不死!人定胜天!”
“我与义勇军共存亡!”
球听着人类喊出的高燃口号,球依然没什么感动。
小疯子赢了固然好,输了,对球来说,也无所谓,他早就失去了共情的能力,他的球壳里如今也只剩一颗心脏,要不是为了追求完美的材料,他早就把心脏也换了,他没有一滴热血可以拿来激荡,更没有爱人等着他回家。
不过为了应景,球还是展开了他的机械臂,开始咚咚咚咚敲起太鼓达人。
虚空攻势来得汹汹,在丧钟般的鼓点里(但球认为他在鼓舞士气),一路势如破竹,踏平半个英灵殿,劈散万千利维坦,直杀到世界轨道的防线阵前。
民间武装力量在虚空面前不堪一击。
哪怕长年于一线拼杀的战士们,在真正黑暗力量的攻势下,也只能借着粗大的世界轨道当掩体,边打边退,边退边求援,黑暗皇帝亲临战场,它一把用虚空凝成实体的长戟随手一挥,就有大片的装备被打碎,大片的战士身首异处。
在完全力量的黑暗皇帝面前,人类连直面交战的机会都没有。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
即使身形相当,即使有最精良的科技武装,即使人类还有存活数量最多、输出能力最强大的义勇军奇术师们,但是不再被灯塔克制的黑暗生物仿佛解放了桎梏万年的封印,它们每一个单位的杀伤力都比过去翻了好几倍。
更何况还有个再无灯塔克制的黑暗皇帝在那里,杀人如踩蚁。
简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羽上贤人带领的远程精英队,作为被赋予厚望的最高输出,也不得不凭着射程,且战且风筝,他们迎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填了一队又一队的人命,也只能堪堪守住中央站台,无法再行动一步。
断肢在风暴里飞溅,血肉在漩涡里碎裂,也不知是谁和谁的,又很快被下一波攻击卷成齑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说话的是雪川白马,年过六十的老父亲在儿子入伍的半年后也毅然入伍,成了一个情报分析师,“我们的防御只会被削减得越来越弱,而它们——”
虚空怪物还能不断同化濒死和重伤的战士,把人类高手的力量、法术乃至生命力都同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太难受了,你们等我,我去找贤人想想办法。”
雪川白马拄着拐杖拖着断腿,迎着席卷过遍地尸骸的狼烟与风雪,一个人就往拼杀最激烈的中央站台而去。
他的判断当然精准,现场有很多战士在无法被及时救援的情况下,已经不得不请求同伴立刻杀死自己。
也好过变成次元研究所所长的脑袋那般载入史册的下场。
雪川光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战友们含泪举枪,自相击杀。
看着父亲嚎哭着送走孩子,看着丈夫无声地埋下妻子,然后怒吼着去与怪物同归于尽。
看着夜幕与风雪落满苍白的轨道,看着生命在这亿万里轨道的两端,在血与火的悲歌里,四散飘零,飘去了风雪吹不到的尽头。
然后厮杀中的人们看到沉沉的冬夜中,出现了一个高大又渺小的光点。
他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血肉与硝烟,他一步一步走向黑暗中的某一处。
不知是谁先认出了——“他去灯塔遗迹!”
不知是谁喊了他的名字——“是羽上贤人!”
羽上贤人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在黑暗精锐们反应过来之前,一个人脱离了战场,一个人沿着风雪中看不见的脚印,沿着先辈们走过的路,沿着林雨行每一次捐骨时落在他眼底的背影。
他静静地向着灯塔遗迹走去。
战场的喧嚣似乎越来越远,除了风的呼啸与雪落在他长发上的声音,他快要什么都听不到了。
“希望老爹和老头别怪我的不告而别。”
“至于王八蛋……”
【羡月,你为什么羡月啊?】
【因为你我都只是漫天繁星里的一颗。】
【为什么非要羡慕月亮,我们两颗星星互相依偎不好吗。】
在踏上第一个台阶之前,羽上贤人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人海茫茫,也不知所念的人又在何方。
算了。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需要告别。
如果球在这里问他,他一样会回答这句话。
以及——
【……对不起,羡月,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