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孟佰已经记不清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感受了。
只觉得身体里恍若住进了另一个人,代替他回应了孟仟的电话,代替他跟领导请假,代替他去买了火车票,最後代替他瞒着所有人踏上回家的列车。
他一路恍恍惚惚,看什麽都觉得假。
脚落在平地上,却没有踩到实处的踏实感。
直到出租车开进孟庄村的土地,那人才将身体的控制权还给他。
于是他走到了季平生家门口,见到了阔别七年的——
朋友,爱人。
後面发生的事就像脱轨的火车,完全失控地驶向了不可知的终点。到现在,睁开眼看见头顶的木床板,被红褐色的铁架子分割成四块,孟佰还是会偶尔失神,分不清自己是在大学宿舍,还是在筒子楼的小单间。
他很困,但他失眠了。
以前读大学时也经常失眠。
一失眠就会想起季平生,然後他就会有意逼迫自己不去想,盘算着一年丶两年,年年岁岁地熬过去,总有一天他会把过去忘干净,会把压在心底的感情轻轻放下。
後来才发现这样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想季平生。
哪怕他现在就在自己眼前——
——眼前?
“你可算醒了。”眼前的季平生开口说话了。
“唔……”孟佰没醒透,意识模糊,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我叫了半天你都没醒,还以为你病了。”季平生说,“马上七点了。”
“七点了?”孟佰惊而坐起。
“刚醒别起太猛。”季平生本能擡手要扶他,伸出去一半又收回来,“不着急,路上有早点摊,来得及。”
孟佰时常早醒,但鲜少睡过头,约摸是昨天搬床真的累到了,才一觉睡到现在。
他火急火燎地起床洗漱换衣服,季平生早收拾好了一切,在门口等他。
七点多早点摊的人流高峰差不多过去了,两人随便挑了个卖粥的摊,过去买了两份八宝粥。等摊主打包的间隙,孟佰转头扫视一圈,才发现旁边就是自己上次光顾的烧饼摊,大概是没多少人愿意早上吃这麽干,生意略显惨淡。
他漫无目的地打量周遭,又见三五个人在朝这边走。那群人穿着背心短裤,有两个手里还拿着家夥,他直觉来者不善,收回了视线。
那帮人没注意到他们,径直走到旁边的烧饼摊前。
“老头儿!这个月的保护费可就差你了!”领头的那个剃着光头,一只手臂上花花绿绿纹了满臂,看不清是个啥。
他一脚踩上小推车的架子,造出不小的动静。
然而周围所有人,不管是卖东西的还是买东西的,全都眼全都眼观鼻鼻观心,视若不见,生怕引火烧身。
卖烧饼的是个又瘦又黑的老大爷,粗略估计得有五六十岁了,见状被吓得一哆嗦,软着语气恳求:“奎哥,这几天生意不好,能不能再宽限几天……下次,下次我一定……”
“还宽限?!”光头男身後的一个跟班猛地提高音量,“这都宽限你几天了?说过多少次,这块地是奎哥的!交不起钱就滚!”
季平生从摊主手里接过盛好的热粥,付钱道了声谢,带着疑惑和好奇看向那边。
孟佰忙扯了他一下:“别乱看。”
“这些人是……”季平生张嘴嘟囔几个字,最後噤了声。
“就这片地方还能有点生意,求求您通融一下吧,我这手里真没钱了……”烧饼摊大爷继续恳求。
“满嘴瞎胡扯!”那跟班指着他怒斥道,“刚刚还说这生意不好!奎哥,我看他就是不想拿钱!”
“不想滚还不想拿钱?”被叫奎哥的光头男冷笑一声,“那你这摊儿我看是别想要了。”
他骤然发狠:“给我砸了!”
一帮混混刺儿头嚷嚷着涌上来,有棍棒的挥着棍棒,没家夥的直接上腿脚,顷刻间好好的煎饼摊被砸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玻璃碎渣。
几个路人被吓得低着头匆匆离开,有的摊贩也迅速收拾了准备走,煎饼摊摊主瑟缩在一旁,不敢怒也不敢言。
“这样不行!不能叫他们这麽欺负人!我们得叫警察来!”季平生压低声音道。
“报警也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报,”孟佰眉头紧皱,“这帮人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等进了厂区再说。”
季平生馀光又瞥了几眼,认同了他的话。
“咱们得快点!”
两人不禁加快脚步,然而没走多远,背後陡然响起森冷的说话声——
“那边两个——”
孟佰浑身一僵。
光头男眯起眼睛:“走那麽快干什麽?不买俩烧饼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