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难道是小喜?”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不假思索供出一个人名,很快被旁边一个年级大些的女孩子拉住。後者打着眉眼官司,躲躲闪闪,似乎不想给那位名叫小喜的女子惹麻烦。
祁无忧出门,头上只戴了两朵红珊瑚珠花。她直接摘下来,给她们一人一个戴上,作为交换。
两个女孩子只见首饰漂亮,没用金银,大抵不值许多钱。犹豫再三,想到珠花已经戴在了自己头上,祁无忧不会再戴,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她们带着祁无忧找到小喜的住处,而祁无忧一走近就知道自己找错了地方。
矮小的平房家徒四壁。门前一小块空地只有一个鸡圈,里面空空如也。
祁无忧在篱笆外止步,觉得自己真是被夏鹤下了降头。她已经决意跟他一刀两断,他也远走高飞。夫妻缘尽,她都当他死了,再巴巴地来求证他是否背叛了她做什麽呢。
她转身欲走,屋里又突然冲出来一个冒冒失失的男人。
男人见了她,猛地刹住脚步,愣在原地。
她也愣了。
“纪凤均?”
祁无忧仔细一看,纪凤均一身布衣,不仅不复当初风流倜傥,还满手是血。
他更没想到会碰上她,怔怔地叫了声“公主”,然後马上面露喜色,忙说“有救了有救了”。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祁无忧拧眉问:“你杀人了?”
“是救人!”纪凤均忙道,生死面前,他顾不上许多繁文缛节,“公主,人命关天,您可不能不见死不救!”
说着,急急忙忙往回走,请祁无忧跟他进屋。祁无忧听他疯疯癫癫说了半天,眉头直皱。她进了屋,扑面而来浓浓的异味。
外面艳阳高照,室内却阴湿昏暗。小小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子,现在已经昏迷过去了。她的双脚肿得像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肚子很大,脸又很小,从头到脚极不协调,像两个拼接而成的人。
祁无忧问:“她就是小喜?”
纪凤均顾不上奇怪她怎麽知道産妇的身份,只道小喜现在难産,他虽备好了药材,但唯独没有吊命用的人参。
话说到这里,祁无忧知道他是几个意思。她什麽也没说,摘下一对红珊瑚耳坠放下,转身便走。
纪凤均忙唤了她一声,她走得却更急了。
“……不……不要了。”
小喜不知何时又被疼醒,挣扎着出了声。纪凤均顾不上叫祁无忧了,赶紧回来照看她,但又需要遣人去买人参,一时分身乏术。
祁无忧走到外面,又折了回来。
她惧怕这种场面,但对逃避的厌恶终究更胜一筹。
纪凤均没有帮手,其他村民不知何故爱莫能助。祁无忧用屋子外面的土竈烧了热水,纪凤均头一回见她挽起衣袖干粗活,看得瞠目结舌。
两人忙前忙後,也说了几句话。
祁无忧说她当上公主之前也是草芥一条,不过这一语双关纪凤均听不懂。
他说前两天到这个村子义诊,看着小喜快生了,担心她生産不易,就暂且多停留了一段时日。
他还说:“如果殿下当初没有恢复我的档案,我就不会继续行医,然後又遇上她。所以殿下跟她的这段善缘,从一开始就结下了。殿下的一念之差救了我,又让我医了许多人,不能不说是因果。”
祁无忧愣了一下,然後嗤之以鼻:以她当初的傲气,放过他,不外乎就像走在路上看见一只可怜的蚂蚁,没有选择踏上去踩一脚。这也算值得称赞的慈悲之心?
纪凤均不说话了。她还是她,永远不给人留一点幻想的馀地。
後面小喜再次发动,这段对话便中断了。
祁无忧上前一看,小喜苍白的脸其实仍很稚嫩,大抵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只是被病容耽误,显得多经受了几年的辛劳。
纪凤均在另一头着手接生,不停地给小喜鼓劲。祁无忧嫌他吵,索性截断他的话头,自己跟小喜交谈。
她问了她的年龄丶籍贯,知道了她们同岁,又问:“你还有亲人吗?那个让你变成这样的男人呢?”
小喜摇摇头,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然後说:“我丈夫去打仗了……死了。”
祁无忧道:“我的丈夫也打仗死了。”
说完,她感到虚僞极了,甚至在小喜面前擡不起头来。可小喜并未像闫彩玉一样讥骂她。她并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只是羡慕她可以如此坚强体面。
祁无忧比刚进来时还如坐针毡。
她难堪地扯了扯嘴角:“侥幸而已。”
可是小喜听不到她说什麽了。她突然痛得不能思考,随手摸到个东西便抓,干枯的脏兮兮的指甲钳进了祁无忧胳膊的肉里。
祁无忧的眉头飞速地蹙在一起。
小喜很痛,也抓得她痛得头皮发麻,冷汗直流。但这两种痛天差地别。
小喜不是她,闫彩玉不是她,只是因为她们没有她幸运。
纪凤均又在叫嚷,让小喜别晕。
祁无忧又起了个话头:“你希望这是男孩还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