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见子民们爱听,祁无忧便忍不住驻足,也要听听,区区一个痴男怨女的故事如何深得民心。
只听书中的女子叫千秋万岁的万千秋,是千娇百宠的一国公主。男子叫惊鸿,是位将门出身的年少英雄。
祁无忧只听了个开头,就听出了这故事在影射她跟夏鹤。百姓显然也知道故事真正的主角姓甚名谁,更当成宫廷秘辛来听,所以才听得津津有味。
她神色不变,甚至对王怀笑称“真是没趣”。她毫不留恋地离开街坊,脚下似踩着风火轮一样回到皇宫,让漱冰照水把这破书找了回来。
为了让天下人早日习惯她这个女皇帝,祁无忧从来不管文人墨客如何编写她的故事,只道多多益善。但她看了这本《千秋惊鸿录》,却火冒三丈,甚至也想学男人禁起书来了。
她才翻了几页,就忍不住摔了,转过头去看奏折。但没过多久,又想知道上面编排了些什麽,再拾起来看……如此反复了一个下午,她终于把书的上册看完了。
万千秋和惊鸿不得不因国仇家恨分别。未过不久,天家便宣称惊鸿染疾去世。但世人不知道,万千秋偷偷将惊鸿放跑了。
祁无忧看得眼皮直跳,一问之下,下册还没写出来,全京城都在翘首以盼呢。
她没多犹豫,说:“把公孙蟾叫来。”
自王怀得宠,公孙蟾已许久没有在入夜以後得到传召了。他匆匆梳洗一番入了御殿,只见祁无忧笑意盈盈,却是要兴师问罪。
他粗粗翻了翻这本《惊鸿录》,道:“臣虽不及陛下日理万机,可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日夕不敢懈怠。哪有旁的心思写这些闲书呢。”
说完又咕哝了一声:“再说,花时间写这些,不是故意找着肝肠寸断,自作自受吗。”
“什麽?”
祁无忧摸起一本奏章丢过去,公孙蟾不敢不接。但他一介书生,身手没那麽利索,险些没接住。祁无忧看到他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子,总算笑出声来。
她道:“不是你写的,那去查查是谁写的。”
“臣领旨。”
公孙蟾掖着书从乾元殿出来,没走多久就迎面碰上晏青。
他怀里也抱着一本书,不过是祁如意的课业。
原本祁如意是晏青的救命稻草。然岁月见长,祁如意越长越大,母子君臣的局面已经愈发不可避免。他们这些近臣都知道,祁无忧在天下人面前装得多麽母慈子孝,其实私底下根本不与太子亲近。
父凭子贵怕是行不通喽。
“你也是辛苦。”
公孙蟾说。难得祁无忧让他办些她的私事,他正美得厉害。晏青这厢却是一番辛劳愁苦只堪对月说。
晏青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莫非王怀也要外放了。”
“那还早呢。”
公孙听出来晏青在暗讽他刚下龙床,干脆让他误会去。但他自己也知道,一旦夏鹤的旧闻冒出来,就又到了活人比不了死人的时候。
“要我说,咱们也别说王怀的风凉话。人走茶凉,难道你我就情愿走?”
他们两个如今在朝中不上不下的,按如今祁无忧擢升朝臣的章程,他俩也不能免俗,早晚出去历练一遭。可是宁知宿昔恩华乐,变作潇湘离别愁。英朗的前车之鉴还在呢。
公孙蟾自是不信祁无忧朝朝暮暮的鬼话。现在他和晏青人还在这里,就已经没得朝朝暮暮了,休提隔着万水千山。
卷土重来,岂有说说这麽容易。
“对了,”公孙走了几步又回身问道:“你最近可听说夏鹤有什麽消息?”
“夏鹤?”晏青蹙眉,以为自己听错。
一个死人能有什麽消息?
但公孙没细说,只让他放在心上。
“虽说姓夏的人不少,但我琢磨许久了,西边那个夏在渊莫非是他什麽人?”
公孙蟾点到即止,留下晏青一人在晚风中思索。
他知道祁无忧答应修陵只是对群臣的让步,所以也不如当年为她营造公主府时那样事必躬亲。苍溪府之前闹出的风波都是底下人应付,往来的照会也非他亲自所回,只是觉得夏在渊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罢了。
夏在渊。
夏在渊。
……
晏青脚步一定,突然想起从何处听过,霎时骇心动目,不寒而栗。
他不是没有疑心过祁无忧不忍真的杀了夏鹤,给他留了一条生路。可是夏去秋来,年深岁久,这点怀疑早就随着那个消失的男人长眠地下了。
如今想来,英朗离京时走得匆匆忙忙,其实颇为蹊跷。他走得一了百了,当然是因为他没有那麽好心提醒他们:夏鹤还活着。
晏青当下连祁如意的课业也不送了,直接回府找人到宥州去,想办法画一幅夏在渊的画像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