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缓缓坐下,听热茶声流落杯中,续道,“多谢施主关心,不过我没什麽大病,只许是年纪大了多梦,睡得不好。”
“和尚通病,你明明小小年纪,怎麽和老头子一样腔调?”那人语气不以为然,又问:“你是梦到不好的事了?”
他摇头,“不好的事一件都没有,都是美梦。”
“哦……”那人声愈轻,“是‘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你一觉醒来,发现好梦没了,伤心了是不是?”
那语气令他微擡起脸。
“小和尚,你身在清净之门,还有什麽好梦让你这般贪恋?”
他张了张嘴,忽地心口一刺,猛地揪住心口衣裳,微伏下。身。
“小和尚!”
明心忙一手扶住他背,又将热茶递来唇边,“您快喝一口。”
他接过抿了一口。
明心道,“越施主,请您莫再问了,上师每做梦醒来,心口便疼得厉害……”
“没事。”他放下茶杯,片刻开口,“施主说得对,我是梦了彩云不散,琉璃未碎,好物坚牢。佛门中人要脱离五欲,我早些年已然看透,近来忽然多梦,才道是年纪大了,许是时日……施主?”
他吃了一惊,垂下被蒙住的盲眼,对着刚放下茶杯的手。
那上面覆了一片温热。
那掌心微干,比他的大许多,仿佛怕把底下压坏了,只是很轻地丶羽毛似的贴着。
他又擡起脸。
“越……”
“越施主,您的东西在这只手上。”明心提醒道。
他抽出手来,微握着拳,“什麽?”
那人方才想起一般,又哦一声,“不是说了,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嗯,是什麽?”
窸窸窣窣一片响动,如叶片摩擦,空气中亦有新鲜枝叶香,裹着外间湿雪味。
那人又捉着他手,这次很快将他掌心翻过,拨开五指。
他一动不动,等手心被一把树枝塞来,听他问,“小和尚,你可知这是什麽?”
方才伸出废手抚上。
是把枝条,叶不算繁茂,果子却结了一串,一粒粒分明。
那枝叶香亦是果子味道。
“小和尚?”
他摇了摇头。
那人笑道,“料你也不知……这红豆生南国,长在这里可很难得,我看它和小和尚你很是有缘,也就顺手折了来。”
“红豆?”
“是啊,送你。你可别让它死了。”
他微犹豫。
“怎麽?”那人心思灵敏,“又不是什麽金银珠宝,你难道也收不得?”
他摇头。
“哦,是了,”那人不怀好意地一笑,“此物还有个别名唤作相思子,多少有些引人遐想是不是?不过你们佛家看衆生平等,它和佛祖得道的菩提树,又有什麽分别了?”
片刻他点头,“越施主说得是。多谢。”
“谢什麽,长在你寺门的东西,在下不过借花献佛。”
那人尾音微扬,又一声轻叹,“小和尚若能让拙荆好起来,别说几粒豆子,在下给你们宝殿大佛磕几个头也……”
“你怎在此?!”
蓦地一声威严低喝,打断屋中来回。
多年过去,那声音依旧如临大敌,“明心,将武僧叫来!”
脚步声快步进来,冷声道,“你竟敢在此和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