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明镜支吾一阵,“弟子听空空大师说了,今日弟子得看着您喝药。”
他一愣,想是苏施主临走前去告诉了空空……难怪他来得快。
……苏施主是个可怜人。
前些日看他病了,不计前嫌特地来为他看诊,言语间都已放下,今日看来他对那人也早不责怪了。这本是极好的事,没想却又被他激动。
下次他再来,要和他说声对不住。
不,或许还是不要提起了……
“上师,即便喝了药,做了什麽梦,您也不要放在心上,您往後再也不必怕那位越施主。”
明镜像怕他不听,嗓音放柔了安慰。
他低下眼,吹了口茶,“你怎觉得我怕他?是你们出去时,又出什麽事了?”
明镜掌心一贴,道了声阿弥陀佛。
“弟子本见他言语有些冒犯,也不和他计较,方才听说就是他当年强带您出寺,犯下许多杀孽,连您……”明镜一顿,“弟子才想您大概是梦见他才怕。且喜而今报应轮回,智云师兄说,他往後不能再杀人,也不能强迫您了。”
他沉默片刻,抿唇道,“他没有害过我。”
只是说了几句话让他记住得很。
“今日他也听劝走了。”
明镜立刻道,“他是只能走呀。”
他听他语气天真,又擡起脸,“怎麽只能走?”
“他现已是半个废人,若还想像从前一样强来,智云师兄一人就能把他踢出——上师!您,您怎麽了?”
明镜被他一把抓住手,吓了一跳。
见滚茶烫在他腿上,泼到地上,他像察觉不到似的,又问,“您怎麽了,可烫伤了,让弟子先给您收拾……”
“……什麽废人?什麽踢……”
“是智云师兄说的……”
“他怎麽说的?”他紧紧捉住他。
四面八方,万千黑暗世界,他只能抓住这个小沙弥,哆嗦着唇,“他说什麽,什麽时候的事?”
明镜本意安慰,不知他哪儿来这麽大气力,连自己也慌张起来,“弟子也是方才路过听见的……智云师兄说,十四年前越施主几度大开杀戒,後被关回寺里……”
没等他说完他便重复,“是被关回了寺里,是……”
“师兄说当时他也远远瞧见了,可即使亲眼看见他被关,也听说他武功全废,师兄还是不敢全信,何况听说他从前也废过武功,还是变得那般厉害,只刚刚……”
“……刚刚……刚刚怎麽了?”
“也就是方才将您捞起,他碰着了那位越施主,发现他浑身上下,的的确确半分内力也没了,哪用得着兴师动衆,任一个武僧也能将他赶走。”
“……没了……赶走……那怎麽会……”
“弟子是不知越施主从前有多麽厉害,反正打从昨日看他——看他也不老,头发却都白了一半啦,脸色看来也苍白,走几步路便喘得厉害,不像武艺多麽高强……智云师兄说起来却真又惊又喜,说送他出寺时,他又特地试探了一番,真一招便将他绊倒在地,又连着几次,越施主也都——上师……您怎麽了?上师……”
他浑身一阵发寒,头顶渗出了汗。
滴丶滴,答丶答,浸湿了他的衣裳。
“上师,上师?”明镜高声道。
“……别嚷……”
“可是……可是您呕血了……”明镜叫道,“来人……快来人!明心师兄……”
他头昏脑胀,听他说了才想那似乎不是汗,也是一般的腥甜气味……仿佛那日……
不,那日是比这还要凶猛百倍的味道……他没有了法子,是爬到他跟前的……
他说我们一起死……他说什麽来着,说好,让我再看看你的……
……後来他很久没见他,苏施主丶空空大师他们都说不会再杀他,陛下也说过……可他却先咬他一口,冷冰冰地问他,你不怪我,怎知我不怪你?……
……那不要紧……他当时也还是恨他得很,可他摸过他身上,手脚,肩颈胸背,耳鼻眼唇,都是完好的……
……难怪他後来说,他得自己说愿意走,他带不走他了……
难怪昨日见他,他过来时像是气喘……
他不後悔……
可他们为什麽还要绊倒他……已经十四年了,还不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