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麽我!”掌柜鼓眼,顺手又将银子放回怀中,“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人家被飞刀打了,还要人家来赔钱!”
越东风好奇道,“那该谁赔?”
“自然……”
掌柜把眼一瞟,那头衆人一触即发,笑道,“小人没瞧见,也不知哪里来的,只能小人自认倒霉。”
“什麽没瞧见,我就瞧见了!”先时那清脆少年声音又道。
原来是那帮人中一个貂裘蓝衣少年。
看面貌俨然是昔日无名山庄的燕小少爷,单名一个凌字。他是个不怕事的,手指那红脸大头汉子,“小弟方才就想说,是这位洪大头的弯刀,你们也别冤枉人啊!”
他身边又坐着一个腰悬软剑的少年,却是他表哥花茕。
闻言脸一红,又哼地一声,既像对他表弟爱出风头恼羞,又似对秦姑娘钟情的人不屑。
不过这话一出,也就见衆人并非一班人马,只是机缘坐了一处,同桌丶隔壁的也有几人道,“没错,我也瞧见。”
“就是没看见,那大弯刀除了是他洪大头的还能有谁?”
“就是他扔的,谁扔的谁赔!”
那红脸大头本就跳在前头,“就是老子我,那又怎麽啦。姓越的,你为了几张破桌子啰嗦这麽多,老子好声好气问你话,你怎麽一个屁也不放?”
这“好声好气”几个字值得商榷,但此言正中数人下怀,都道是,“眼看快腊月了,你究竟还去不去?”
“他娘的,老子为赶这事儿跑死了两匹马,谁知来了,去不去不知,何时去不知,去哪里不知——成天看俩个小子腻歪!”
“看你把人哄得这般,人家手断了你也不去,那小子,你还是别跟他一块儿了。”
“兴许你根本不知旧地在哪?那你也明明白白说来,别浪费我等功夫。”
“这越青天也真可恶,既要约人,又不说分明。”
你一言我一语,倒似当真只为问他去不去,打架前也得先知晓明白。
那燕凌抱臂摇头,“不,不,不,依我看,兴许越公子早成竹在胸,那旧时一到,定能赶到。”
“去哪儿,去哪儿?”忽又听一道天真嗓音,“好玩的地方,怎能没我!”
衆人一见,门里不知何时站了个孩子。
看来才不过十一二岁,面白如雪,眼眶深陷,不似汉人模样,一身花棉袄只够到肩头腕踝,馀下都裸冻着,却都白赞赞的。
他颈上丶臂上丶腕上丶踝上又戴着金玉项圈,满目耀眼,加起来怕有二十来个,却又在肩头扛个灰袋,沉甸甸地,比他整个人还壮大。
一霎数人心道:也不知是穷是富,这冷天手脚在外,也不怕冷?
又有的道:这般多金玉,他走起来却一点儿声音也无,这几个小子内功不错。
那掌柜久未见别的客人,当即满脸迎上,“客官里面请里面坐……哎哟,原来是兄弟六个,怎麽长得这般……都……这都……嗯这……”
到後来已说不出话。
又只见这样孩子果真有六个。
等门边那个进来,後来者高矮胖瘦都同,连姿势也一模一样,都扛一个灰袋,只袋大小略有不同。
刚说话的便是打头那个,闻言满脸堆欢,“厉害厉害,你怎知一眼瞧出我们是兄弟六个?”
第二个立刻竖眉瞪目,“我分明最好看,和他们哪里像?!呸,闲得没事,管他去哪儿!”
第三个始终耷拉着眼角,“哪里有六个,世事无常,不多时怕就要死上一个,好看又有什麽用?最後都是黄土罢了。去哪儿也无济于事。”
第四个笑不露齿,“生也快活,死也快活,做黄土有何不可。不过去哪儿也都好。”
第五个低眉顺眼,含羞带怯,夹着嗓道,“人家不是兄弟,是姑娘来的。管你们去哪儿,我当然都跟着。”
第六个眼望四方,痴痴迷迷,“变黄土,化白骨,也要埋在一——哎哟,你!”
他忽然眼睛盯在季千里身上,伸手便抓。二人相隔两三丈远,他人不动,季千里身子却不由得一挺,越东风笑道,“去哪里。”将他肩头一勾,他又拂柳似的荡回,被人圈入怀中。
他望着人道,“不知怎麽就过去了……”
“嗯,都怪脏手乱碰。”
衆人面面相觑,均道,这少年一瞬隔空擒拿,手法好生诡谲厉害,不知是什麽来历。但必是个刚出道小子,敢当着越汇的面拿这小子,也忒胆大。
那掌柜见几人排得僵尸似的整齐一列,神色诡异,说话声音却均一个调,心下莫名恐惧,待听什麽“黄土”“白骨”,下意识便去看来人身下有没有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