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走啊?”我二姑看着我说。
“我走了。二姑。”我跟我二姑说。
我後来就不怎麽去我二姑家了。我这样莫名其妙地跟我二姐生分了。只在大街上玩儿的时候碰见了,还跟她一起踢踢毽子。
二姑丶二姑夫很少来我爷爷家,逢年过节来爷爷奶奶家的是大姑丶大姑夫。
我奶奶家有大姑家的照片,有一张是大姑跟大姑夫的。大姑夫长得白净秀气,他端端正正地坐着,大姑站在他身後。他们的身後,是一排排的戏服。
另一张照片,是大姑家的全家福。大姑夫丶大姑站在後排,前排坐着她的公婆。爷爷怀里抱着大孙子,大孙子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猫。奶奶怀里抱着大孙女,大孙女头顶上扎着两个小辫子,可可爱爱。四个大人全是白衣黑裤,大奶奶脑後头窝个小缵儿,大姑留着不到肩膀的头发,一家子通体的好看丶干净丶立整。
大姑丶大姑夫是经常来奶奶家的贵宾。他们推着洋车子说到就到了。
“大姑!大姑夫!”我喊道。
“娘哎,俺闺女跟俺客来了!”我奶奶惊喜地说。
大姑进屋来落了座儿,就从挎包里掏出来一大把糖疙瘩给我。大姑每次来都给我带糖疙瘩。透明包装纸包裹着红色丶绿色丶橙色的糖疙瘩。大人们在屋里热热闹闹地坐着说话。我尽情地在嘴里吃着丶往挎包里装着,兴奋地跑出去又跑进来。
“俺有糖疙瘩!”我嘴里痕着糖疙瘩说,“呐!给你糖疙瘩吃!”
“谁给你买的?”人家问我说。
“俺大姑给我买的。俺大姑来了!”我说。
有一次,我奶奶带我去我大姑家。去大姑家要翻山越岭。虽然路很远,但我很喜欢。
“奶奶!俺大姑家搁哪啊?”
“恁大姑家在‘星星’。”我奶奶说。
“星星”这个地方离奶奶家有些远,我跟着奶奶去她家要绕过一座山。我们走在衰草连天的山脚下,奶奶指着脚下的山草告诉我说:“这是黄连,黄连可苦了。‘晚娘的心,黄连的根’。黄连去火。”
我们走过山脚,再走过遍野的荒草地,就到了大姑家。大姑丶大表姐,大姑的婆婆在家。
“大姑!大姐!大奶奶!”我朝她们喊道。
“哎!大省来了?”她们说。
“姥娘!”我大表姐娇滴滴地说。
“哎!胭脂啊。”我奶奶说。
“他大姐夫呢?”我奶奶问。
“他搁外头外干活儿的。娘来。”我大姑说。
“银环呢?”我奶奶问。
“银环上学去了。”我大姑说。
大表哥在外上学,大表姐在家。她在天井里洗完脚,脚踩在两边的盆沿儿上,跟我说:“大省,你把我的袜子跟鞋垫子拿给我!”
我乖乖地把她的袜子和鞋垫子拿给她。
“哎!大省真好!”我大姐夸我说。
大姑家里养兔子,生了很多小兔崽子,那些小兔崽子灰灰的丶绒绒的,跟小老鼠一样。
到了晚上,大姑她老婆婆跟我奶奶说:“天黑了,恁娘俩儿搁哪住啊?”
我奶奶说:“搁哪住都行。有个住的地儿就行。”
“我带恁到後院儿住去吧。”大奶奶说。
我们穿过曲曲折折的青石磊成的院墙,朝大姑家的後院走去。大姑家的後院有些老旧了。大奶奶点起了灯。我跟奶奶被安置在了一张床上。大奶奶住在另一张床上。
“我看你这回来气色蛮好的。”大奶奶边给我们收拾被子,边跟我奶奶说。
“嗯。我这回上胖了。”我奶奶笑着说,“我以前肚子里有虫。自从打了虫,也能吃饭了。也不黄病了。”
“你上回虫太多了。”大奶奶说。
“是的。上回我来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你让我趴在床上,你倒上香油,拿着大洋针给我挑的。也就你有耐心烦儿。”我奶奶笑着说。
“大省她妈妈以前来的时候,俺娘们儿处地也好。”大奶奶说,“大省她妈妈还在南乡躲计划生育啊?”
“是的。”我奶奶说。
“可不容易。”大奶奶说。
我大姑丶二姑长得都不赖,都是中等以上的个子,单眼皮,瘦长脸儿。我的大姑父丶二姑夫也很好看。大姑夫穿着打扮跟我爸爸有点像,脾气也很像。都是瘦长脸儿,单眼皮,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二姑夫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通体也是明媚秀气干干净净。
我的大姑丶二姑,在爱情上都是很大胆的“新派”,都是那时候的不太规矩的“伤风败俗派”。她们都是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接跟她们心爱的男人自谈的。我大姑为了我大姑夫还只身一人去萝村把她爹给她订的亲给退了。但她们的婚姻都很美满,生的孩子漂亮可爱,夫妻之间也很恩爱。我觉得大姑丶二姑当年的决定很对,很值。说到这里,我想到了我印象里我前五姨夫似的萝村人特有的很立体的大眼睛和古铜色的皮肤,那跟我大姑父那样的清秀小生的面孔是不能比的。就是放在今天,我大姑父的白净面庞和细长的小眼睛,那颜值也是一线小生。想到这儿,我由衷地觉得我大姑的退婚的决定是正确而英明的。
2。路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