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师!”我高声喊道。我又赶紧跟我爸妈说:“这是俺班主任牛老师!”
我爸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四叔!”我爸爸喊道。
“恁大奶奶家的四婶子就是白山的,她给恁牛老师叫四叔。你应该给恁牛老师叫四爷爷。”我妈妈说。
“宋大省这回考了全镇第二。”牛老师跟我父母说,“宋大省儿是个天才!好好培养!”牛老师说。
“行!老师!谢谢老师!都是老师培养地好!让老师费心了!”我妈妈跟牛老师说。我爸爸妈妈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四叔你这是去哪儿啊?”我爸爸问牛老师。
“我随便逛逛。俺家的地就在这儿。这儿还有俺家的柴禾垛。”牛老师说,“恁也好好逛逛吧。一家子难得出来一趟。”
“行,四叔。”我妈妈说。牛老师说着话也走了。
等牛老师走了。我妈妈跟我说,自古有状元学生,没有状元老师。有一个小孩儿,他小时候那个皮啊,他的老师就拿着荆棘条子抽他。後来,这个小男孩考取了状元。有一天,状元出门了,跟着大队人马,满大街吆喝着。他的老师远远地看到了,吓地抖抖索索地,赶紧躲到墙角里。状元从轿子里头看到了他老师,立马叫人落轿。状元下了轿,把他的老师扶上轿,状元自己扶着轿子走。他的老师看到他这麽尊敬自己,才放下心来。
老师问状元:“我以前那样打你,你不恨我吗?”
状元说:“老师打我那是对我好。没有老师打我,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得感谢老师。”
状元的老师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2。爸爸最後一次带我们回南乡
妈妈想念南乡的姊妹娘们儿了,就让爸爸用板车拉着我们去南乡。那时候,适合我们一家五口乘坐的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平板车。妹妹还小,要妈妈抱。我们娘四个都坐在平板车上,由我爸爸磴着洋车子拉着。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早上,我稀里糊涂地跟着父母,第一次到了姥姥家。我五姨六姨住在姥姥家西边的小屋里。她们听说我来,高兴地站在床上,伸开双臂来抱我:“小宝来啦!小宝!”後来我们又坐上爸爸的平板车,顺着姥姥家门前的小路,翻过黑压压的西山头,继续往南乡走。
“大省,你别去了。把你搁到程前儿恁大姑家里吧?多一个人,就多一个累赘。”我妈妈跟我说,“恁大姑对咱也怪好。你搁她家来,跟恁表哥一块儿玩儿,一块儿写作业。”
“行。”我说。
天大亮的时候,我们来到了表姑家里。表姑家在麦场里,麦场上到处是麦瓤的香味。好多间黄泥为墙丶麦稭为顶的小屋,坐落在高高的土台子上。这就是大姑的家了。她们家搞得跟个非洲部落一样。表哥跟我差不多大,他正跟着会拳脚的表姑父在土台子上操练拳法。
表姑热情接待了我们一家。我也刚有一点可以留在她家过些日子的念头。可是我看着他家麦场上那些一座座的小房子,想想爸爸妈妈,全然不能接受离开父母的事实。我反悔了,不想待在表姑家里了。
爸爸拉着板车走了,妈妈和弟弟妹妹坐在板车上,她们慢慢地远去了。表姑把我抱了起来。
这次,我长大一点了,有劲儿了。我奋力挣开表姑的怀抱,追着爸爸的板车跑去。我妈妈抱着我妹妹坐在板车上。她看见我跑来,也没有骂我,也没有往下踢我。我上了板车,和妈妈坐在一起。
在南乡,妈妈认识了不少好心的姊妹儿娘们儿。这回去南乡,妈妈再带我去以前认识的一个大姨家里。大姨把我揽在膝前,说我长大了,要是留在她家做她的闺女就好了。她家炒了银银菜,也就是苋菜,大姨让我妈妈卷煎饼给我吃。
大姨炒的银银菜真好吃,我妈妈就炒不出来那种味道。大姨也就是随口儿说说吧,那时候,我还真想多出来个妈妈来疼我呢。那时候,我还梦想着,哪一天,有个海外老华侨的父母或是祖父母来认我呢。
回山东的时候,我爸爸蹬着洋车子,拉着我们娘四个。一百多里的路,爸爸蹬车丶拉车,累地腚疼。他有些气恼地对妈妈说:“以後你想来,你自己来,我是不想来了!我累地腚膀子疼!”哪知道,这是最後一次他带我们去南乡了。
3。骄傲的公鸡
到了二年级以後,我们原先的一年级一班跟一年级二班合并了。二班的班长李东成了我们的新班长。他成绩很好,他家就在我们学校对门儿偏东一点。
同样成绩很好又长得很好看的新同学是张飞飞。张飞飞家就在学校正对门儿,她家里开油坊,她长得又娇贵又好看。她的皮肤白白,眼睛大大,头发长长黑黑亮亮。她经常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那件衣裳有着精致的料子和好看的式样。她的样貌和穿着打扮,不光在我们学校,就是在全张庄,也是数一数二的女娇娃。
张飞飞家,是我那时候见过的很阔的家庭了。尽管,她家的房屋并不怎麽壮丽辉煌,只是三间很平常的平房,可是我们都知道她家是开油坊的,开油坊的肯定是有钱的。张飞飞,也是我见过的又好看家里又有钱的典范了。
在张飞飞的面前,我是很自卑的。在我的心目中,张飞飞这样的美人儿,也只有李东这样的男孩子才能与她相配。
张飞飞有她爸爸的指引,她的学习很好,目标也比我们的都要明确,都要高。她的爸爸早就给她安排好,等她上完小学,就去城里上学了。李东也是的。他的爸爸也是这样想的。他们都有个好爸爸,他们的眼光比我们都要开阔,都要敞亮。我们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按部就班地在庄里上学,有学上就好,还能上得下去就好。
爸爸跟朱可大叔一起走街串巷收酒瓶子,一走就是一整天,没有时间辅导我,我的成绩开始下降,数学一点都跟不上。有时候中午放学回家吃饭,我爷爷奶奶没有来得及烧好饭,我就只好等,等到我吃了午饭,匆匆忙忙跑到教室的时候,人家早就上课了。牛老师看我老是迟到,故意喊我去黑板上做数学题。
“这道题怎麽做?宋大省,上来!”牛老师喝道。
我上了黑板,呆呆地站着,看着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写的一大串的算式,头脑发懵,一点都不会。
“宋大省老是迟到!骄傲了哈。”牛老师说。
一个课间,白山的一个小男孩儿,叫马健,挂着黑黑的两道鼻涕,像小狗儿一样在讲台前爬着,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到处抓人玩。我看了他那个样子,觉得他太好玩了,就手脚相向地朝他踢踏着,跟他闹着玩儿。我们闹腾地正欢的时候,牛老师从外头进来了,他正好看到了。
“宋大省,你是不是骄傲了?你怎麽能那样打马健的?他没你成绩好你就打他啊?你不光打他嘛,你还两个手两个脚都用起来。”牛老师一边哭笑不得地学着我手脚相向的样子,一边义正严辞地批评我。我坐在位子上,听着他一面之词地评说我。
我确实是那样子的,可是我真的没有使劲儿打他,我那样子也不是为的打他,我其实是喜欢他装作小狗儿的样子,我想跟他闹着玩儿的。可是牛老师认为我打他了,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解释。我就默认了牛老师的话。那个刚才还趴在地上跟我一起欢快地打闹的马健,他在牛老师对我的指责下,一下子变成了被全班同学同情的对象,他很入戏地扮演着一个孤独无助的弱者,挂着两道黑鼻涕,楚楚可怜的,默不吭声了。
那是我们全班同学第一次知道“骄傲”这个词,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骄傲”是什麽意思。这以後,全班同学都跟着牛老师说我“你骄傲!”我也不会辩解,也不会反驳,就这样默默地接受了。
我发现我小时候,除了自己天性里的活泼,在面对大人和他人的毁谤时,是无声的,是不会反驳的。为什麽会这样呢?
我成绩下滑了,在班里自然没有了地位。以前围着我跟我玩的小孩子也都不再跟我亲香了。只有张翠翠丶张娟娟和张大龙他们几个娄庄的,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很好。
张翠翠很老实,剪着一头短发,穿着一件大红的西服褂子,看上去有些年长,也有些木讷。张娟娟是她妹妹,穿着一件粉色的衣裳,看上去要比她活泼一些,成绩也比她好一些。张翠翠写得一手的好字,她的书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你看,宋大省的书上多黑啊!”张娟娟说。
我说:“这说明我看书看得勤啊!”我为自己辩解道。其实,我自己知道,我的书上是真的不整洁,我用铅笔蒙着五分钱在上头划了,用脏手在上头摸了。
“我看书前都是洗洗手。”张翠翠说。
张翠翠的话让我无话可说了。可是,因为我的成绩还是比张翠翠的成绩好一些,似乎我的书脏是因为看书看地多的理论就更靠谱一些。
语文课上,我的分角色朗读还是无可比拟的。那天上课,我们学习《美丽的公鸡》。这篇课文,角色特别多,我也很喜欢。
“现在牛老师要找人分角色朗读,谁来?”牛老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