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队人马乖乖地沿着操场跑起来。
“体育老师失恋了。他对象把他踹了。”有人悄悄地说。
那时候,我才十三四岁,经常想妈妈,哭,厌学。我不想上学了。在一个黄昏,我在古道西风里用自行车驮着我的课桌跑到了姥娘家。
“你不想上学怎麽办啊,我也没有办法。等恁妈妈来的时候,再把你送到学校去。”我的小脚的姥娘说。
“外甥女,你还是得去上学。恁舅以前也逃学。我劝他,他还要揍我。你看,恁舅现在好吧。人家当老师了。”我大姨说。
我二姨抱着膀子也来了。她刚走到我姥娘的大锅前,我姥娘就跟她说:“恁三妹妹上回来,给小宝买的一瓶油,你给她倒到锅里炼炼。回她上学的时候带上。”
我二姨就去烧锅给我炼油。那瓶油在锅里滋滋地响。我二姨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响。我看着二姨的後背,我知道,二姨的日子也是过地贫穷而绝望。
“恁妈妈的两个箱子还放在俺家里的。”我姥娘跟我说。
“啊?恁屋里头的那两个箱子是俺妈妈的?”我说。
我走过去,打开箱子。里头的衣裳都是好好的,崭新的。我像是发现了一个宝藏。
“那都是恁妈妈‘下红’的时候的衣裳,你不要给她胡乱动哈。回她吵你。”我姥娘叮嘱我说。
“哦。”我答应着,“我想挑几件衣裳穿。俺妈妈现在也不穿了。”
“那些衣裳都是恁妈妈自己缝的。都崭新。你望望你能穿吧。”我姥娘说。
我望望那些衣裳,领子是竖领儿,前头还是带大襟的。布料过时,式样老气,剪裁也土气。可是我实在没有衣裳穿了。最後,我挑出来一件蓝色的褂子。留着我冬天笼袄穿。
我妈妈来了,她把我送到学校里去。
“我这回把你送回来,你可不要再逃学了。我还得回去,还得照顾恁小弟小妹。我顾不了你。”我妈妈跟我说。
“嗯。”我在嘴里答应着。可是,我想着马上就要离开我的妈妈,还有马上就要孤身一人的自己,我的心里多麽孤单弱小无助啊。
我妈妈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宿舍里,看着我一点都不喜欢的宿舍,想着更加不喜欢的教室,那时候,上学对我来说,真是很大的煎熬和痛苦。
如果一直那样下去我可就危险了。後来,我们班换了一个刚毕业的英语老师,她姓王,叫王映红,她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斯斯文文,干干净净。她的头发高高地编起来,用一根玛瑙似的簪子别在脑後头,显得端庄又玲珑。她并不是最漂亮的,但她亲切,爱笑,她在我们的心目中是最可爱最漂亮的。
“Classbigen!”王老师走上讲台说。
“Standup!”课代表说。
“Goodm,class!”
“Goodmteacher!”
“好,我请两个同学来读昨天的课文。”王老师说。
“宋大省!你读Hanmeimei。”
我嗖地站了起来。
“宋刚端!你读Jim。”一个叫宋刚端的男生也站了起来。宋刚端成绩很好,英语也很棒。只是,他的家庭条件应该也不好,他穿着一件并不新潮的蓝色的衣裳,鼻子上总是有擤过鼻涕留下的两道红杠。
“宋钢蛋!”台下的同学小声儿地笑着说。
“好,开始!”王老师说。
“Hello!”
“Hello!”
“MynameisHanmeimei。Whatsyourname”
“MynameisjimGreen。”
“Howareyou,MissGao”
“Fihankyou。”
我就这样喜欢上了英语课。
我认真地记笔记,记单词,背书。上课时,我积极举手发言。
“宋大省!”王老师又叫我上黑板默写了。我为了表现好,事先用蓝色的圆珠笔把单词偷偷地记在手心儿里,以防万一。
“beef,牛肉!”
“e!橙子!”
“cabbage!卷心菜!”
王老师一个个儿地抱着单词,我一个个儿地写着。写完还学着她的样子,把双手斯斯文文地放在一起。
“宋大省看了!她手心儿里记着的!”台下有人举报我说。
“啊?宋大省看了吗?”王老师说,“她没看啊!”王老师擡擡她的戴着眼镜的眼睛看看我说。
“她手心儿里有!”台下的同学说。
“她没看就行!”王老师风轻云淡地笑笑说。
我不知道王老师知不知道,我手心儿里记着单词,可是她没有戳穿我。我手心儿里真的偷偷地记着好几个单词。可是,我的默写真地在慢慢地变好,我的英语成绩也在慢慢地变好。